于是他淡淡一笑,“非也,臣自然相信陛下迟早会位列仙班,”
陈泽也跳开这话题,问道,“前日顾铖曾跟朕禀报,如今东南海防尚算安稳,此事可属实?”
说到军务,云渐青语气自然严肃许多,“倭人扰乱我大宁朝政民生之心不死,这些年虽未有大规模成气候的入侵,但扮做奸细混入百姓中的人却不少,清除这些人比清缴入侵军队要难得多,倭人性狡猾,极擅隐藏,作恶之后瞬间消失,防不胜防。”
陈泽听着眉头紧皱,“那对付此类奸细,可有良策?”
云渐青坦言回道,“并无上策,唯有抓到一人之后,便想尽办法让他供出同伙,以及加强巡防,但凡可疑之人便立即抓捕,减少错漏。”
陈泽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如今的东南抗倭时日还长,确是辛苦将军了。”
云渐青立即拱手恭敬回道,“此乃为人臣子之本分。”
话到此时,陈泽才讲到正题,“将军可还记得当年你我和林漠烟三人定下的联姻之约?”
云渐青一愣,他自然记得,可那毕竟是三人尚是少年之时,随口定下的约定而已,他点了点头,“臣自然记得。”
陈泽一笑,“你们都当朕只是年少戏言,而朕却一直记在心里,若是朕有适龄待嫁的女儿,此番止戈的婚事,当是与我皇家公主联姻。”
云渐青再次谢恩,“谢皇上隆恩。”
陈泽挥了挥手,“可惜公主尚年幼,只得在周边亲族中另寻合适之人,折桂郡主德才美貌兼备,皇后向朕推荐之时,朕便觉得这就是止戈的良配了。”
云渐青眉头微皱,“折桂郡主的贤才之名,臣也有所耳闻,只是皇上,止戈只不过一介海边长大的野小子,书念得不多,功夫并无半寸,如何配得上郡主,臣以为,皇上若记挂当年约定有心赐婚,不若在京中寻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便是。”
此言一出,陈泽明显沉了面色,“莫非将军嫌弃她是秋家女?”
云渐青眉头皱得更深,垂头拱手,“臣,不敢。”
陈泽语气隐有怒气,“皇后便是秋家女,我知你们在朕背后都说皇后把持超纲,操纵内阁司礼监,但你们想过没有,皇后只有一个韩王,而朕立的太子,仍旧是春晖的儿子!皇后就算行事张狂了些,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你们如此诋毁皇后,打的却是朕的脸!”
话既讲到此,云渐青便抬了头,正视陈泽双眼道,“皇上既知皇后把持朝纲,操纵内阁,只因太子不是皇后的儿子,便可纵容不管了吗?!若皇后败坏朝纲、勾结外贼,即便太子日后继位登基,面对的是皇上留给他的,怎样的一个大宁?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大胆!”陈泽被云渐青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弄到瞠目结舌,随着一声厉喝手掌重重拍向桌案,“你……”陈泽指着云渐青,气到说不出话来。
云渐青从太师椅上起身,稳稳当当跪叩在地,“皇上即便雷霆震怒,臣也要将此话说出,满朝文武皆惧祁阁老之威,不敢直言,臣乃一介武将莽夫,说便说了。”
陈泽面上青白一片,两颊和双目凹陷得更深,气息剧喘,高仁一边安抚一边对云渐青道,“将军就先别说了吧,什么事儿都比不过不让皇上动怒重要啊……”
云渐青冷言,“高公公,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想让皇上高兴,才成了如今这局面。”
高仁连连哀叹,陈泽一通剧烈咳嗽,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你……”陈泽再次指着云渐青,“身为朝廷重臣,所言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你可知就凭今日污蔑皇后一事,朕便可诛你九族!”
云渐青再次叩首,“臣,无证据。”他抬头,看向陈泽,“若臣有证据,今日便不是想皇上进言,而是死劾了!”
话音一落陈泽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连连喘气吼道,“好一个死劾……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也一定要置皇后于死地,你……你不是为公,你是为报私仇!”
云渐青看向陈泽,沉声道,“皇上,我与皇后有何私仇?”
陈泽大口喘着气,扶着身旁案几,指向云渐青,“春晖之死,你誓不能忘,便将这一切罪过记在了皇后头上。”
云渐青心中一震,仍稳声问道,“刚才我诸多所言,皆是为公,毫无私心,而皇上既然提到私,我便也想一问,请皇上解我多年心头疑惑。”云渐青仰首,目光看进陈泽心里,“春晖娘娘当年,是如何死的?”
“大胆!”陈泽还未开口,高仁在一旁喝道,“先皇后的名号也是你能随意叫得?”
云渐青并未理会,仍旧看着陈泽,陈泽与他目光相接,心中有些隐藏太深太久的哀痛,开始影影绰绰浮了上来,那张极尽温柔的脸仿佛又映在了脑海里。
一瞬间的愧疚止不住地溢了出来,然而对着云渐青,陈泽目光骤然又冷了起来,“先皇后当年因怪病而亡,宫中人人皆可作证。”
“何种怪病?何种症状?为何太医院并无记载?”云渐青一连三问。
陈泽似周身微微发抖,“朕……本不必回答你,但念在……你与先皇后相交多年,便告诉你,此种怪病没有名,无人曾见过,无人会医,骤然发病,并未来得及叫太医,是以并无记录……如此回答,你可满意?”
云渐青缓缓摇头,“皇上是在帮谁隐瞒?帮自己,还是帮他人?”陈泽胸口起伏,云渐青句句紧逼,“春晖去世之时,我来不及做什么,如今既已回京城,当年之事,臣自会查清。”
“反了!反了!”陈泽一边怒喘拍桌,一边大喝。
云渐青却不管不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还望皇上深虑,取消云野和折桂郡主的婚事,郡主这边,臣自会登门谢罪,但这婚事,臣万万不可同意。”
此言一出,陈泽气到说不出话,却呕出一口鲜血来。
云渐青也愣在了当场。
第56章 密谈
时隔多年,云渐青再次见着陈泽,只留下了两个印象:病入膏肓的身体,和日渐蒙蔽的圣心。
他印象中的陈泽,那个年少初初继位的年轻皇帝,虽也性情暴躁,刚愎自用,却仍有一颗励精图治的心,若非如此,他跟林漠烟也不会自愿请命,为他也好,为国也好,总之是为了一个值得的人和国家去征战疆场,一个守住了西北,一个守住了东南,外有二将,内有明君,陈泽开创了属于他的盛世。
一切在宁熙十年陡然生变,当然,这变数是多年之后,再回头看时,才知那一年便是一切的根源,而在当时,谁也无法当即觉察到。
宁熙十年,太子陈佶三岁,生母皇后春晖娘娘暴毙,皇帝陈泽一蹶不振,逐渐荒怠朝政,沉迷方术。
一年后秋忆人继位皇后,祁言之替代粱洛书成为内阁首辅,他勤恳低调顺从,陈泽便更加将朝政大权放手交由他与司礼监,早朝也设下了重重垂幔,是以,宁熙十一年后入朝的官员,大都没见过皇帝本人,连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将在外,朝局争斗虽有所波及,却始终有限,东南抗倭非云渐青莫属,也因此,他靠着这块金字招牌躲过了数次本应被卷进去的纷争,然而宁熙十七年关西七卫被屠,林漠烟被罢职、家眷流放一事却给了他极度震惊和冲击,同为将领,他深知林漠烟绝无可能做出因玩忽职守而引狼入室一事,关西惨案疑点重重,而皇帝陈泽却在震怒之下草草做判,从那一刻起,云渐青便知道陈泽的君主之明,已彻底消失了。
对春晖之死的愤怒,林漠烟蒙冤的愤怒,都转化为对陈泽彻底的失望,这些年他并未曾平息这愤怒,只是在隐忍,在等一些时机,沙场征战磨炼的不仅是他的血性,还有他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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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回到世子府,云渐青在书房沉思良久,而后唤人,“叫沈沧来。”
沈沧万年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入内,站在云渐青身前侧面,不远不近,屏息静气。
他知这是令云渐青最舒服的距离和位置。
沈沧仍然等云渐青开口,半晌,榻上沉思之人道,“得知我进京的消息,他可有何反应?”
沈沧并未问这个“他”是谁,回道,“上朝、下朝、回府吃饭、练刀、睡觉,与住在他府的大理寺丞秦念衾谈国事……”沈沧当然省却了陈佶的部分,下了个结论,“与往常并无二致。”
云渐青眉眼深邃,再问道,“你可与他有过交谈?”
沈沧声音毫无情绪,“并未,如今我与他各为其主,已少有往来。”
云渐青不满,看向沈沧,“止戈并非你主,平山才是。”
沈沧无奈,“世人皆知止戈为世子,平山可不是,我既是世子护卫……”
云渐青摆手,“好了好了,你我都知实际如何,不必说这些面上的话。”
沈沧噤声。
云渐青终才说道,“你去安排下,我要见他。”
沈沧利落道,“好。”
云渐青又补道,“越快越好。”
沈沧心里有些意外,领命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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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陈泽与十九年未回京的抚南王一见面就大吵一架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中,只是众说纷纭,有说云将军无君无父,对着皇上大放厥词,这才引得皇上对其破口大骂;也有说皇上本就对云将军十九年都未回京述职一事不满,加之将军一回来就让皇上撤销赐婚,世子绝不娶秋家女,而导致双方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