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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比扬卡的孩子们/苏联公务员爱情故事 (Valerian)


  菲利克清醒地在床上躺了一整晚,注视着撑起屋顶的三角形木梁,想象着父亲躺在空荡荡的无名街道上,濒临死亡,衣服浸透了血。楼下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菲利克爬下床,走到窗边,看着那四辆黑色汽车逐一离开。
  然后,毫无预兆地,父亲回来了。
  那是8月20日,一大早,这意味着父亲是凌晨从莫斯科出发的。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阁楼里,把菲利克摇醒。收拾行李只用了十分钟,大人们站在厨房里聊了一小会儿,少校还穿着睡袍,因为父亲说的什么话而紧皱着眉头,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很久了,蒸汽把盖子顶得当当作响,没人理会。
  不到七点,菲利克打着哈欠走出了“达恰”,爬到副驾驶座上。父亲关上车门,摘下皮手套,发动了引擎。上尉脸色苍白,因此下巴右侧那块没刮干净的胡茬变得格外显眼,菲利克不由得盯着看,父亲向来梳洗整齐才会出门,连一缕头发都不会跑偏。这一小块被剃刀漏掉的胡子比什么东西都更让菲利克觉得不安。他看着父亲攥着方向盘的手,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小块瘀青,是因为他用这只手勒住某个人的脖子吗?父亲用这双手杀人吗?
  车快要驶上桥的时候菲利克回头看了一眼房子,它裹在细纱似的晨雾里,二楼的窗户全都拉着窗帘,没有人在往外看。
  ——
  在苏黎世远郊的小火车站里,铁轨空荡荡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雪粉变成了鹅毛大雪,狂风怒号。月台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为孤零零的旅客划出一个鹅黄光圈,顺带照亮了钉在柱子上的钟。六点五十分,从里昂来的车还有四十五分钟才到,布达佩斯的慢车遥遥无期。
  彼得在想他的父亲。他越是仔细地回忆父亲的点滴,就越发肯定自己现在的境况是父亲一手造成的。然而彼得已经无法清楚分开克格勃和父亲了,克格勃就是父亲,反之亦然。是怎样的父亲才会教年幼的孩子监视、窃听和撒谎?怎样的父亲会掰掉孩子们的棱角,把他们削尖,劝他们互相残杀?
  风拉扯着彼得的大衣,他发着抖,弓起肩膀,双臂环抱着自己,挣扎着抓住迅速流散的暖意。偏偏在这个时候,河湾旁边那栋白色“达恰”的样子清楚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白色花岗岩在夏日暖阳里闪闪发亮,像讥讽似的。
  安德罗索夫一家给他的不是照顾,而是不加掩饰的监视。为了防止外派到铁幕另一边的克格勃军官叛逃,奥尔洛夫上尉唯一的孩子当然要交到另一个克格勃军官手上。要是父亲真的没有回来,他们的公寓就会被没收,继而清查,那些曾经给菲利克买过糖果的反间处雇员会闯进门来,砸毁母亲的钢琴,撬起地板,割开床垫和沙发,寻找奥尔洛夫一家是帝国主义走狗的证据——而且他们百分百会找到的。等彼得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也已经学会保持沉默了。
  办公室的门开了,灯光淌到水泥站台上,列车员站在那里,仍然穿着那件不合身的马甲,一手扶着门,另一手拿着壶嘴冒烟的搪瓷茶壶。彼得和他对视了一会,两人都有些尴尬,因为他们谁都不想接近对方,但列车员的责任感迫使他拯救这位快要冻僵的旅客。
  “还是进来坐一会吧,先生。”列车员疲惫地叹了口气,就像劝小孩不要继续在泥地里打滚。
  彼得什么都没有说,站起来,拉紧大衣前襟,踉跄了一下,走向流泻出热量和电灯光线的办公室。列车员指了指一把放着格纹软垫的木椅子,彼得听话地坐下了,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布上的茶渍。列车员关上门,拿着茶壶回到桌子旁边,重重地在彼得对面落座,椅子嘎吱一响。
  “冷得厉害,是吧。”列车员往旅客鼻子底下推了一只缺了把手的茶杯,把热腾腾的茶倒进去,“糖?”
  “不用,谢谢。”
  列车员往自己的茶里加了两勺糖,把杯子拢在手心里,放到下巴下面,像是要用蒸汽给灰白的胡茬浇水。风拍打着窗户,声音比在外面小得多。墙角有个带着长通风管的老式烧煤暖炉,散发出强烈的暖意,像厚毛毯一样把人裹在里面。彼得碰了碰杯子,检查自己的手有没有完全恢复知觉。
  “您是在等从布达佩斯来的车吗?”列车员问。
  “不知道。”
  “不知道?”列车员反问,放下杯子,“那您在这里干什么?”
  彼得耸耸肩,没有说话。
  “在等人吗?”
  “也不算。”彼得回答,眼睛看着窗户,从布帘的缝隙里能看见站台上的灯,“说赌博可能更适合,而且瓦西里可不是个容易预测的人。”
  “‘瓦西里’是朋友还是债主?”
  彼得看着列车员,笑了笑,蓝眼睛里有一点爱莫能助的神色,仿佛不是他不愿意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答案。列车员垂眼看向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衣袖沾着的污渍在明亮的灯光下看起来更像血了,列车员决定什么都不问,彼得留意到了他的视线,但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把手收回去。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我还是要一点糖吧。”
  列车员把糖罐放到旅客面前,站起来,从橱柜里取出一盒饼干,顺手拧开了放在橱柜顶上的收音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倾泻而出,列车员赶紧把音量扭到最小,耳朵贴到喇叭旁边,皱着眉头,仔细地调整波段,总算从白噪音里打捞出一个苏黎世本地的德语电台,他扭头看了彼得一眼,可能是想问他介不介意,但还没开口就被收音机打断了。列车员调高音量,全神贯注地盯着收音机。
  “天哪,您听见了吗?”
  “我不会德语。”彼得回答。
  列车员继续听了一会,一只手扶着收音机天线。新闻结束了,被音乐取而代之。列车员关上收音机。
  “人们在墙上凿了个开口……墙已经拦不住任何人了。”
  没必要说明是什么墙,世界上只有一堵值得提起的墙。彼得瞪着那个头发花白的铁路公司雇员,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弯下腰去,手肘支在大腿上,捂着嘴。列车员以为他要吐了,两步跨到彼得旁边,轻轻拍打他的背。年轻人挡开他的手,直起腰来,脸上因为暖意而恢复的一点血色又消失了。过了好久,他忽然开口了。
  “您知道吗?我爸爸亲眼看着柏林墙建起来的,1961年8月12日深夜,要不就是13日凌晨,他在东柏林这一边,就在大街上,看着铁丝网拉起来——那天晚上还只有铁丝网,墙是后来才建起来的。我总是在想,爸爸有没有那么一秒考虑过要冲过去。”他沉默了几秒,想了想,“肯定是有的,任何人要是被墙和铁丝网圈起来,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猜。”
  “可是您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东柏林呢?”
  没有回答,列车员又问了一遍,彼得像是没听见一样。从他的眼神看来,旅客已经离开这间窄小的车站办公室,躲进自己脑海中那片风暴频发的黑暗之中去了。


第4章
  奥尔洛夫上尉从东柏林回来之后不久就升任少校,留在莫斯科的时间变长了,半夜三更被召去开会的频率也随之变高。为了不让人想起斯大林时期秘密警察半夜破门而入的恐怖,电话会先响起,菲利克迷迷糊糊地醒来,听见父亲在客厅里小声说话,挂上电话,过不了多久敲门声就会响起,很礼貌,轻轻的三下。菲利克能听见父亲取下大衣的时候,底座不稳的衣帽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大门关上,男孩翻个身,把自己牢牢卷在毯子里,继续睡过去。
  作为克格勃高级军官的好处慢慢开始显现了,父亲得到了一栋新的“达恰”,就在黑海边,终于兑现了带菲利克去海边玩的承诺,尽管夏天早已过去。这栋“达恰”对父子两人而言太大了,空房间里回音重重。任何窗户只要打开一条缝,海风就会呼啸着穿堂而过,吹散纸张,扫倒花瓶。菲利克穿着厚厚的外套,独自到海边去。沙滩冷清萧瑟,散发出腥味,布满尖锐的石子,暗沉的海水里露出挂着藻类的嶙峋礁石。细软洁白的沙滩在十几公里之外,但那是保留给疗养院的,换句话说就是保留给“上面”的。父亲极少谈论克里姆林宫,就算真的提起,也语焉不详,局促不安,忌讳着第五总局无处不在的耳目。于是“上面”在菲利克心目中既神秘又恐怖,像秃鹫投下的影子。
  父亲给三楼小房间安装了门锁,自己钉了一个木架子,存放从铁幕另一边带回来的英文和法文小说、诗歌集和乐谱。菲利克不知道他为什么买乐谱,父亲不会弹钢琴,也不准菲利克学琴,因为音乐是危险的。自母亲去世后,再也没有人碰过客厅里钢琴。乐谱是瑞士出版的,都是被苏联查禁的音乐,也许父亲打算在脑海里听听这些违法的旋律,这样一来,交响乐和圆舞曲就不会伤害伟大的苏联了。
  父亲不再需要去档案室填表借报纸,每周都有人把成叠的法文报纸送到家里来,《世界报》和《费加罗》是肯定有的,偶尔夹杂着《快报》和《观察者》。菲利克沉迷于这些外国报纸里的照片和广告,尽管他一个单词都看不懂。男孩把报纸偷到房间里,趴在床上,琢磨图片里陌生的街道和戴着礼帽互相握手的先生。占据大量篇幅的广告叫卖着旧书、糕点、裙子、打字机、烈酒和珠宝,还有一些广告展示着菲利克从未亲眼见过的奇特电器,比如吸尘机,一位穿着围裙的女士一手拿着长管子,另一手扶着圆筒形的机器。在整个莫斯科,这种机器恐怕不超过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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