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这会儿,竟是全忘得一干二净!
那十来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为首的那个道:“这样,你先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再查查。”
接着上来两个男人就要押他走,李书华一颗心沉到谷底。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粗犷的女声:“我看谁敢动我女婿?!”
众人往外看去,原来是王寡妇。
只见那王寡妇双手叉着腰,远远走过来,气势汹汹的,又好像带着十成的把握,让一群人情不自禁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李知青可是俺们王家的准女婿,俺闺女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你们就造谣他爹是什么狗屁同性恋?!要是同性恋,这孩子莫不是凭空长在俺闺女肚子里的?!你们想让俺外孙子生出来就没爹?!休要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她一口一个欺负,可嘴里可半点没饶人。
一群人被这泼妇震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是被欺负的样子,说她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她一把把徐六从那群人手里给拽了过去。
可怜徐六一个干瘦的小傻子,哪里比得上她这种天天干活的粗娘们,一把被拽得半跪在地上。
王寡妇冷笑着蹲下来,脸上的劣质粉跟着她的表情扑扑掉了下来,跟抖面粉似的。
她掐着徐六的脖子,徐六难受,两手掰着她的手,可是掰不开。
他急急地转头看李书华,李书华被他瞧得心里一紧,赶紧躲在人群里不再看一眼。
突然“啪”的一声,一群人都愣了一下。
徐六的脸上清楚显现出五个通红的指印,嘴角流下来一道血痕,他头被打低下去,然后抬起来,眼神迷茫着,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一巴掌。
面前一张血红的嘴动了,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倒是一个会和女人抢男人的小白脸!打你这一巴掌算是轻的了,再缠着俺女婿,俺如你所愿,叫你做个女人!”
然后只见王寡妇抬起头来望着看愣了的一群人,跟着指挥道:“还杵着干嘛?这种贱|货还不快点带走好好治治?小心他缠上你们!”
刚刚领头的那个人使了使眼色,连忙上来两个人把徐六拉起来。
徐六又被人拉着,急了,他受了这样的苦,现在想要挣脱开来,往李书华怀里去,可李书华却跟躲什么瘟疫似的,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小傻子愣了,昨儿晚上这人还抱着他叫他六儿呢,他可喜欢李书华这么叫他啦,现在是怎么啦?他们为什么打自己拉着自己?
快来救救我呀,他想说。
可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信,又挣扎起来,纤瘦的身体这一刻却像蕴藏了巨大的力量,那两个成年人险些制不住他。
“妈的,老实点。”
其中一人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小傻子立刻不动了,脸色惨白,冷汗流下来,眼泪也跟着忍不住掉下来。
他想弯下腰来揉揉自己的肚子,太疼了,可又被人拉着,动弹不得,硬硬的手掌按得他胳膊也很疼。
他动不了,只好拿一双大眼直溜溜地,带着点委屈恳求,盯着李书华,想催他快点来抱抱自己。
时至此刻,他还义无反顾地以为李书华是跟他站在一边的。
真是傻得可怜。
第四十一章
徐六被带到牛棚里,村里面文化人可就方卿一个,同性恋除了那一对,就这傻子一个,总不能叫他跟女人关在一块,单单关在两处太浪费地方,索性把这两人给关在了一处。
方卿看见徐六被两个男人扔垃圾似的扔进来,跌在一堆干草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两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副被恶心了的表情,道:
“赶紧回家洗洗,那病指不定还会传染呢!嘿你说这傻子喜欢什么不好非得喜欢男人,那姓李的也是个没种的……”
方卿一怔,原来喜欢男人......也是大罪么?
待晚上乔万山来给他送饭,他直把人往外推,乔万山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紧紧攥着他手,等人没了劲,乔万山这才注意到边上多了一个人,缩在牛槽边,半边衫子耷拉在肩膀上,露出一片青紫的皮肤,手电灯打到脸上,只见那小小身影连忙背过身去,像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原来是徐家那个傻子。
怎么也到这里了?
乔万山叫了他一声:“小六?”
小傻子没回头,蜷在一块直发抖。
他这幅样子叫人看了心里直发苦,方卿愈发忧愁起来,问乔万山:“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么?”
“没有,”乔万山把带来的饭菜拿出来,秋夜里凉,他还带了一条薄被,给方卿铺好,“怎么了?小六咋也在这儿?”
“好像是因为喜欢男人的事儿……”方卿嗫嚅道,伸手把手电筒的灯给关了,马上便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
乔万山知道他担心什么,“别怕,没人看见,”跟手递了一个馒头在他手里,“人家当咱是兄弟呢!”
他又拿了一个馒头走到牛槽边,黑蓝色的天空底下,缩在一起的白衫子更显眼了,他轻轻拍了拍那人颤抖的肩膀,小傻子又往边上挪了挪。
“小六?别怕,”乔万山轻声说着,生怕吓着他,出这事儿那群疯狗指不定怎么折磨人呢,“吃饭啦,咱们一起吃好不好?”
徐六慢慢扭过头来,乔万山看不清他的神情,把个馒头递到他手里,怕他害怕,又退开了。
牛棚里多了一个人,虽是个傻子,两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腻歪话,如今这日子愈发难过了,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来气。
第二天一早乔万山再来的时候,牛棚里两人都还睡着,大约方卿怕那小傻子冷,薄被也在徐六身上,自己在身上只寻了些稻草盖着。
那小傻子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边肿得高高的脸,呼吸时还一抖一抖的,估计受了不少罪,看着好不可怜。
秋天赶上收粮食,乔万山天天白天收麦子,还要给方卿送饭,晚上去陪人,几乎没有一丝可以喘息的时间。
上午的时候在麦场打粮食,从隔壁村借来的一只骡子,乔万山在麦场旁边的树底下看着,时不时拿着三叉去翻一番麦子,使麦子晒得透。
树荫底比骄阳下舒服一点,偶尔微凉的秋风袭来,困意就跟着涌上来,不知不觉竟是倚着树干睡着了。
梦里是望不到边的无垠绿草地,草地的芬芳在鼻尖飘荡,成堆的羊群在山坡底下蠕动着,远远看去像是城里街上卖的棉花糖,蓬松柔软。
他和方卿坐在坡头上,四下无人,高天,草地,白云流水,是许久不曾体会的惬意时光......
现实太苦,只好在梦里找找快活。
突然脸颊有些发痒,朦胧中以为是树上掉下来的小虫子,伸手想掸开,却碰到一个毛茸茸的圆溜溜的东西,心里一惊,眼睛也睁开了。
旁边竟然跪坐着一个人,俯着身子凑到他跟前,鼻尖快要贴上他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叫他浑身不舒服。
竟是卢晓。
乔万山跟这人不熟,平日里见了,只觉得阴沉沉的一个人,眉眼上挑着,斜着眼看人的时候,生出一副刻薄相来。
“你......”他还没开口说话,卢晓两条胳膊就缠上来,薄成一条红线的嘴唇也作势挨上来。
乔万山心里大惊,连忙往后退了退,到底还是躲得有些迟了,那薄唇蹭到他下巴上。
“你干什么?!”乔万山气急,伸手就没个轻重,一把将卢晓推得跌坐在一旁。
卢晓瞪着他,看乔万山拿手狠狠地擦着刚才自己碰着的地方,眼神暗下去,半晌他突然叫道:“哥!”
乔万山不知怎么突然被这人缠上,他心里想的全是方卿,完了,俺对不起他。
又听卢晓这么叫,他顿时冷下脸来:“谁是你哥!找哥回家找去!”
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荒年后卢家就剩这一根独苗,这样说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么?
可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卢晓却笑了:“他也这么叫你吧?”
乔万山这时候又气又懊恼,怎么一不小心就在外头睡着了。老半天才明白这个“他”是谁,不就是方卿吗?
他连忙左右看看,只有远处几家人在地里打粮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卢晓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却突然又冷了脸,尖声道:“他能叫俺不能叫?!”
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突然蓄了几滴泪,再开口竟带着些哭腔:“俺除了没念过书,哪样不比他强?他天天要你伺候,娇贵少爷似的,还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哪点比俺好?!”
他腿一摆,撑着两条膝盖挪到乔万山身边,那几滴泪就掉了一路。
“他就是一资本主义走狗!俺......”
“你给我闭嘴!”乔万山厌恶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是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
“他哪点比你好俺不知道,反正在俺眼里他天下第一好,”乔万山拿起三叉,往麦场上走,“他跟别人不一样。”
卢晓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走到乔万山身后,握着三叉的杆子头,乔万山一回头,就见这人变脸似的抹干了眼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你俩睡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