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富贵还犹豫,他又道:“晚上没人时候带回去,天不亮就送回来,保证没人看到!”
王富贵沉吟了一下,看看乔万山,又看看木桶里那只羊,王富贵老婆也舍不得羊,在一旁帮腔:“人家兄弟情深,你之前还烧了小方家的房,做个人情怎么了?”
乔万山连忙接道:“被发现了全赖俺身上就成!”
“那行吧,”王富贵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王大娘欢天喜地地把那木桶往里屋拖。
“那......那白天的时候,能叫他少受点罪么?他没什么二心,一个屋檐底下俺是知道的,您看......”
到这份上了,王富贵还有什么不依的?
“得得得,知道了,私底下会好好关照他的。”
乔万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谢过王富贵,连忙往家里赶,从抽屉里抽出一条好烟,揣在怀里,急急忙忙往牛棚赶。
那守门的老头儿一见着他就拦着人:“有完没完......”
还没说完,手里头就被塞了一条软硬得当的东西,只是大晚上的看不清。
“大前门,特意给您买的,”乔万山悄声道,“队长那边打过招呼啦,晚上可以带回去,您别声张。”
那老头捏了捏,把外头包的香烟纸捏得作响,才让开路让他进去。
方卿早就听着声儿了,一见人进来,连忙坐起来。
有灯照着,乔万山看见他脸颊上竟沾了血,一碰,方卿就疼得直抽气。
白天不知是谁一条木棍,上头有根小洋钉,在他跟前比划,没注意就在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乔万山疼得要命,像是划到自己脸上一样,碰又不敢碰,只得闷声把人给背起来带回家。
路过那老头身边的时候,“早点送回来。”
“诶知道了。”
到家洗干净了上了药,这才歇下来。
家里的炕躺着自然比牛棚舒服,疲累了一天,方卿很快就睡着了,也没注意到家里的血腥味儿,只剩乔万山关了灯还闭不上眼。
这夜里真是竟静,好像和白天的喧闹从来没有来过似的。
身旁人的呼吸缓缓打到胸口,他心里直发堵,总算把人又带回来了,不知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往后方卿总算是好过了点,乔万山成天两头跑,夜深了把人带回来,天还没亮就把人背回去。
白日里全是如雷贯耳的讨伐,只有夜里才是难得的温存。
只是这种日子也没过多久。
入秋的时候队长也被打倒了,有人举报他收贿赂,马上就有大批人去揪他。
清水村又新立了一个队长,姓杨,二十来岁,干劲十足,软硬不吃,谁给他偷偷送东西,他不但不受,还要翻脸给人也抓起来斗一斗。
方卿在家里住了没两个月又回到那处小棚子。
这羊是白杀,烟也是白送了。
第四十章
先批大,后斗小,大涉政治,小及私情。
方家这个老地主倒了,接着便要整顿风气。
打头就先拿木匠和小厨两个开刀。
先不论两个男人,成天腻歪在一块,就说白日宣淫,哪个正经人家像他俩这样?
被拖出门的时候,陈小厨死死地扒着门框,细手腕上条条青筋显现出来。
“一群狗娘养的,老子自己家过日子,凭什么要斗我?”他脸涨得通红,“你们爹娘不做那事,你们一个个都是狗生出来的?给我放开!”
有人来扒他的手,他一口咬上去,在人胳膊上留下两排血牙印。
双拳还难敌四手,他这瘦条条的身板,哪经得住好几个人生拉硬拽?到底撑不住,被拖着走。
他这性子,最是受罪,一路上被人按着不知吃了多少拳头,嘴里还是不休。
旁边郝行江见他吃亏,就要挣开钳制,可一条木棍打到他那条瘸腿上,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
这样的罪,有头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面墙上又新贴了一张纸,说是徐家那个傻子是同性恋,跟知青李书华有一腿。
彼时李书华正在一件事烦心。
原来是王寡妇的女儿王翠云怀了孕,非说是他的孩子,哭得梨花带雨,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就在晒场边的老树底下两人共度云雨之欢。
苍天可鉴,他李书华这辈子只碰过徐六一个人,连王翠云的手都没牵过,要不是这个事,他连王翠云的真面貌都不清楚长什么样子,那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留下的种呢。
要他当这冤家,他可不干。
秦朗慌慌忙忙敲响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王寡妇叫的说媒的人来了,坐在屋里又烦又气地朝门外喊:“我李书华说没干过的事情就是没干,你们休想让我当那个冤大头!”
秦朗在外头急了:“书华,是我,快开门,出大事了!”
他这才忙去把门开了,秦朗一进来就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的,压低声音道:“看到那个大字报了么?”
李书华不明白:“什么大字报?烦着呢,没空听你说那些八卦。”
“什么八卦!你自己的事情!我早就说你别跟徐家那小子走太近,你不听,这下出事了吧!人家那纸上写的明白着呢,说你和那傻子都是同性恋,败坏清水村的民风呢!”
李书华脑子“嗡”地一声,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
藏不住了藏不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想,怎么被发现的?平时两人从不出屋,出去也都是夜里那一小会儿,怎么就有人知道了?
灾祸一来,这些缘由哪里有功夫去细细追究?
他两手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秦朗蹲在他旁边道:“书华,咱们跟这些土著不一样,他们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咱们离家这么远,要是折在这儿可就完了,昨天我看到有人被拖出去批斗,那么多人看着,让他说自己是败类,多丢人啊,千夫所指的,”他苦心劝着,“书华,你听我说,咱们以后还是要回上海的,他们估计不久就要来了,问你什么,你可千万别承认!”
李书华抬起头,把秦朗的衣领揪得发皱,一双眼睛已经满是通红:“那我……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们都逼我!都逼我!”
“别急,书华,你别急,”秦朗安抚道,“要是他们问起你,你就说是那傻子勾引你的,你全给推他头上去!”
“他们要是不信呢?他们要是不信怎么办?!”李书华想起那群疯了一样的人,青天白日的背上冷汗直冒。
从前他和徐六躲在徐家小屋里的时候,总想着,要是被人发现,索性就认下来,从此以后带着徐六,就他俩人,像小厨和那个瘸腿的木匠一样,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可现在大白于天下了,他却有些怯了。
“王家寡妇的女儿不是说怀了你的孩子了吗?你给认下来。”
李书华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要我吃这哑巴亏?”
秦朗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可是你承认了那王翠云,不就证明你不是同性恋了?”
李书华愣住了,到头来,他还是要娶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女人么?他脑海里浮现出徐六不谙世故的一张脸,朝着他傻傻笑着。
昨夜两人还翻云覆雨,快活得不知天上人间,今儿却......
秦朗看他不吱声了,又急着提醒他:“刚才我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他们往这边来了,书华,等下一定要咬死是那傻子勾引你的!”
正说着,门就被敲响了,外头响起一个男声:“李书华,开门!”
秦朗给他使了使眼色,李书华站起来,腿刚刚蹲着有些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他走到门后,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把门给拉开了。
十来个人站在他家门前,李书华站在门里,两眼黑了一下。
为首的大汉转身把身后的人揪到前面来,正是徐六。
看到李书华,徐六眼睛一亮,就要往他跟前来,只是他两手被人按在身后,半分动弹不得,眼睛却还巴巴地看着他。
带头的人说:“李书华,有人揭发你跟徐六通奸,你认不认?”
通奸?李书华心里一窒,这群乡巴佬,不知道什么意思,就乱用词。
但此时此刻,他哪敢上前计较,他攥紧了手,指甲把手心掐的通红,或许是心虚,也许心底那丝似有若无的羞愧,他满脸通红,梗着脖子道:“胡说!我李书华行得正坐得直,从来没做这等龌龊事!”
“那这张纸上说的是怎么回事?”
说着有人递上来一张纸,白纸黑字,李书华和徐六两个名字被红墨水圈出来。
李书华拿过来匆匆瞥了一眼,通篇写着他和徐六如何如何粘腻,还着重讲了之前在徐家老大婚宴上徐六亲他的事。
李书华把那张纸往门上一摔:“你们平时也看到我是如何对这傻子的,都是他来粘我,我李书华何时主动去找过他?我一个正常男人,哪里会好那一口?”
一番话说得他心里砰砰直跳,他不敢看徐六的目光,那眼神太过赤诚,对上他会说不出话,撇不清的。
这种污点,甩不掉就跟着一辈子,那他可就要折在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