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万山听不得这样的话,粗眉倒竖:“那叫俺眼睁睁看他受罪?”
“现在人家认定他一身黑,八百张嘴都说不清,你上去了,你也没有好结果!”
乔万山气急:“俺不怕!俺这条命都是他的!”说着就要往挤开人群往台上去。
老头儿气得直跺脚,两手还拽着乔万山,被他这样往前一挣跟着被拖了好几步:“就你会冲动!听俺说完!”
乔万山见此只得停下来,以为有什么好法子。
老头儿喘了两口气,道:“你舍得自己的命,就不心疼他的命?你这时候直愣愣上去了,人家得连着你一块批,到时候你还想救得了他?两人都得折在这灾祸里头了!”
几句话说得乔万山不得不冷静下来,是了,他自己是无所谓,可这般横冲直撞给方儿带去的,可能只是更残忍的对待罢了。
老头儿见他缓了下来,又道:“你听俺一句,这是他方家的劫数,往上头几辈享福,造的孽都得后辈来偿,你也别明目张胆掺和,保他下了台供他吃饱穿好,不然哪有劲儿去熬这劫?”
乔万山眼瞪得提溜圆:“那就这样不管了?”
“你想管也得管得了!”
待到晚上乔万山提着一个手电筒你在牛棚子里找到方卿时,人缩在草堆一角,脸上身上都是灰,是从来没有过的脏兮兮的样子。
看棚子的老头在边上撂下一句:“麻溜的,不要耽搁太长时间。”就出去了。
乔万山愣住了,他心里钝钝地疼,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瘦弱的肩膀:“方儿?”
方卿半天才抬起头来,手电黄光在黑夜里太亮,照得眼睛要睁不开,他拿胳膊挡了挡,乔万山连忙把手电转向别处。
乔万山坐到他旁边,他又像害怕似的往草堆里缩了缩。
一整个白天,那么多人在他跟前转来转去,太阳那么大,晃得他哪张脸都看不清,周遭只剩如潮水般涌来的声音,叫他心惊。
快到傍晚的时候有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他跟前,遮挡住一大片光,他不敢抬头,生怕一动后头又挨上一棍棒。
“头抬起来。”是年轻又充满激昂的声音。
他慢慢抬起头,那人看着面熟,但他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这人是谁。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犯了什么错误?他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他不过写了篇文章......
写的是什么?
一想,身上被打得青紫的地方就突突地疼,叫他脑子直想不出来半分东西。
“斗了一天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看今晚就别回去,好好反省吧。”
随后就被丢到这间牛棚里。
牛棚里味道难闻,牛粪味儿往鼻腔里冲,熏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方卿从前挑剔,哪怕闹饥荒饿得没力气的时候也得给自己收拾齐整了,不能有一点脏乱,可这一天折磨下来,再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蜷缩在杂草上,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奇怪,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难过处总得掉几滴眼泪,现在真像落入天牢大狱,孤零零的,却是哭不出来了。
他躺了许久,不知方自成被关到哪里去了,也许被放回去了。
茫茫然又想到乔万山,不知道人回来没有,没看到自己肯定要着急了。
到了天完全黑透,看不见周围一点事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身上的伤也似乎更沉重了,终于昏睡过去。
乔万山刚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还在半梦半醒间,以为又有人来押着他批斗他,恐惧全涌上来,再没平时半分清高姿态,直想躲起来。
乔万山心疼地要命,他连忙把人往怀里搂:“方儿!你别怕,是俺!俺来看看你。”
方卿这才看清来人,一天下来受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口,鼻尖一酸,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来了。
“乖乖,别哭,”就着手电筒的光,明明才分别不到一天,乔万山却觉得眼前人消瘦了不少,他给人抹着眼泪,那泪水热乎乎的烫手:“乖乖......心肝......卿卿不哭,俺来了,你抬头......你看看俺......”
直等人眼泪流尽了。
“饿了吧?”乔万山伸手把刚刚放在一旁的布袋子拿过来,里头放了两个大碗,装着馒头和新炒的菜,还有一个茶壶,“看俺给你带什么来啦。”
方卿这时候却是挑起来:“这里脏......不要在这里吃。”
这话刚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矫情,没人看他的时候什么都不嫌,乔万山一来他就仗着有人疼了开始使性子。
可乔万山一点都不觉得,反而哄着他:“不脏,俺陪着你,等明天,明天咱就回家吃好不好?”
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到他嘴边。
方卿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嘴吃了。
吃了两口,他又想到他爹:“爹呢?!”
“别怕!俺刚刚去过了,在东边关着呢,刚送过饭。”
方卿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喂,一个吃,磨磨蹭蹭地,守门的老头在外头瞧见了,不耐烦道:“得了,赶紧吃两口快回去吧!叫人看见了不好!”
方卿瞪大了眼,像是不舍。
乔万山转头对外头道:“大爷,再等会儿!”衣角却被方卿拽住了:“你要走?”
方卿心里知道乔万山肯定不能在这儿,叫人发现了这不是拖他下水?可他心里这么想,行动上却控制不住自己作。
乔万山连忙道:“不走不走,等会呀,俺就在外头,在外头给你守着,你叫一声俺肯定应着你。”
等到把饭吃完,乔万山把碗筷收拾了,又趁着外面老头儿没注意,虚抱了抱他,贴着他耳朵道:“不走,就在外头陪你。”
又把手电灯塞到他手里,“拿着这灯,就不怕了,俺来时充满了电,亮着呢!”
这才在老头儿不耐烦的驱赶下依依不舍到外头去了。
牛棚里又空空荡荡起来,方卿握着那只手电筒,没过一会儿往外头照了照,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乔万山呆在哪处了。
他仰着脖子往外头喊了一声:“哥!”
“诶!”外头马上有个洪亮的男声回应着。
“大半夜的叫什么叫!折腾不够!”老头儿像是被烦透了,不知往地上扔了什么东西泄愤,只听得一声闷响。
人没走,在外头陪着自己呢。
方卿心里头像是打翻了蜜罐,身上也不疼了,白日里的苦全抛到九霄云外去。
夏夜里外头静谧,偶尔有凉风吹过来,将牛棚里刺鼻的味道吹得散了散。
“哥……”
“诶!”
“咣当”一声,不知又是什么倒霉东西在老头儿手里遭殃。
夜色渐沉,牛棚里一束灯光亮了一夜,渐渐微弱下来。
一大早天还没亮,方卿就被人给晃醒,一睁眼,乔万山把茶杯牙刷洗脸毛巾全摆在他跟前了,又拿了身干净衣服递给他。
等方卿换好后,饭菜也递到手边了。
他这似监狱里的处境,竟跟在家里别无二致。
两人又挨着坐了一会儿,天渐渐亮了,又要短暂的分别。
“乖,多吃点,晚上来接你回家。”
第三十九章
乔万山下午下工回来,给家里能找到的钱全点一遍,只剩不到十块钱,还是当时压在炕席底下才逃过一劫,平时家里面的钱他全由方卿管,自己全没个数,谁承想一把火能烧的只剩这么点。
他又把那钱给放回去,在屋里坐了会,心里愁的没边。
半晌他到院子里嚯嚯地磨起刀来。
是夜。
乔万山敲响队长家门。屋里传来王富贵老婆的大嗓门声:“谁啊?”这些年老一辈的都老了不少,声音里带着些磨人的沧桑。
乔万山对着门板喊:“大娘,是俺,万山!”
屋里这才有动静。
“万山呐,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开门的是王富贵,只把门露条缝,露出在夜里反光的脑袋来。
乔万山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膻味直扑到两人鼻尖。
“家里面刚杀了只羊,给您送来尝尝鲜。”
“哟,快点进来,还在门口站着做什么?”王富贵忙把门放开,迎他进去。
坐在王家主屋里,那只被剥了皮的羊血淋淋地放在王大娘拿出来的一个木桶里。
“亏你还能想着叔,你小时候我就说过,这孩子以后肯定是成器的!”王富贵边说着边拿手拨了拨那只羊,“啧啧,这羊是真不错,平时喂的怪好吧?”
“还成,”乔万山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见他满意才开口道:“叔,俺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跟叔还墨迹啥?尽管直说。”收了一只羊,王富贵整个人也跟着大气起来。
“俺那个兄弟,”乔万山道,“昨天还好好的,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昨晚还在牛棚里呆了一晚......”
王富贵闻之脸色一变:“这叔可没法帮你,我倒是想放,”他手里还晃着羊腿,“老百姓可不许!”
像是不舍那只羊,到底还是推到乔万山跟前,“这肉,叔恐怕是不能收了......”
“别!”乔万山连忙道,他本来也觉得放人这事肯定不成,只提了一嘴,“那牛棚里不舒坦,白天受罪,晚上俺想带他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