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娘娘庙里这时没人,案台上摆了不少瓜果梨枣果酥,还有两盘好肉。
说来奇怪,村里人有时候饭都吃不饱,烧香拜佛却没一点舍不得。
方卿站在蒲团旁边,跪坐下去,娘娘像透着一股子威严气息,和他一整天心不在焉的状态格格不入,他心底有些慌慌的,想对着娘娘像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出口。
突然,黄布遮着的案底下传出一声猫叫似的响,起先他没在意,以为是不知哪里的野猫钻进这庙子里,想偷点儿腥,谁知紧接着又伴随着几声粗重的喘|息,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方卿脸“腾”地红了,原来不是猫偷腥,这是人偷|情来了。
他慢慢从蒲团上起来,想悄摸摸地推出去,腿还没站直,里头又传出一声呻|吟,方卿被这声喘叫给惊得又跪了下去,野孩子四处皮的时候,没人带他听过墙根,呆愣半天才想起这是庙里头,如此清净之地竟然有人在此这般造次,他张了张嘴,还是不敢说什么。
案底下露出来半截腿,从案台上垂到地上的黄布盖住了脚踝上头的小腿,只剩一只苍白的瘦脚露在外头,筋骨分明,圆润的脚趾头透着粉嫩的颜色,本是舒展的,伴着一记闷|哼又紧紧勾着,脚面上的筋脉都跟着凸起来。
这一闷|哼一呻|吟,方卿听出来了,是两个男人。
他宛若当头棒喝,案台底下,黄布里头,不知是什么样的春色,可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匆匆忙忙从蒲团上站起来,踉跄着步子往外头跑。
到了外头,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算是缓过劲来,已经忘了自己本来要进去干什么了。
可庙里头人才没有注意到他。
陈小厨紧紧扒着郝木匠的肩膀,这地儿好是好,开放又隐秘,刺激得很,就是有点太闷了,他喘了两口气,逼问道:“哪个不……不长眼的给你提……嗯…提亲的?啊……慢…慢点……你说……看上哪个……了?”
埋在他颈窝里的男人满头大汗,嘴里连忙哄着:“祖宗,俺能看上谁?俺谁也......谁也看不上!”动作一点儿也不不停,“俺......俺就稀罕你,下回谁敢再来提亲,俺提着锤子就赶!”
郝行江心里头是窃喜的,前两天这人还说看不上他,今儿又找上门,多亏了那个碎嘴女人在,不然他也看不出这人这么在意他,不过这事不能说,他心里知道就成。
陈小厨被伺候得舒服,嘴里却不饶人:“要是再......再让我看见,嗯......嗯你......你就和女人过去吧,休......啊......想再来找我!”
真是气死他了,好不容易主动去找这人一回,就碰上王富贵他老婆来说亲,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让她给拿出来说了一遍,非得逼着人问看上哪个了,这个八婆,下回他儿子结婚,拿钱请他他也不要去给宴席做饭。
要说自打这王富贵成了什么队长,他媳妇好像也跟着添光一样,成天没事就在村里闲转,就喜欢给单身的姑娘小伙说媒,以前盯着乔万山,后来人家娘走了,不好再说,又来催郝行江了,这还是被自己撞上了,没看见的时候指不定说了多少回呢!
这可是老娘的男人,成天只能围着自己打转,哼!看在眼前还能让人给盯上了!
他越想越气,张嘴就咬上男人的肩膀,郝行江“嘶”了一声,没躲,就擎让他咬,“小祖宗,又咋啦?”
陈小厨小嘴一撅,上头的口红已经乱七八糟,有些甚至都沾了两人身上,“我就是不舒服!”醋劲上来,哪还有什么商量。
郝行江却是嘿嘿一笑:“哥哥这就让你舒服!”说着又把人压下去。
他就喜欢陈小厨这泼辣不讲理的劲儿,村里人嘴碎,他听过好几回有人背地里说做饭的那男娃子不好惹,说的时候还挤眉弄眼的,哼,人家嫌,他不嫌,旁人嫌才好,正好没人跟他抢。
刚来这清水村他就看上了,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俊,描眉画眼后就像个说书人讲的吸人精血的妖精。尤其那双眼,眼尾稍稍吊起来,瞪起人来特有神儿,带着点说不出的勾人味道,绝,太绝了,瞅上几眼,啧啧,他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长得这么好看,却还是个会烟火的,做得一手好菜,他郝行江奔三的年纪了,除了小时候他娘给他做的肉包子贯穿整个孩童回忆,哪怕从前他参军打了胜仗,上头给吃好饭菜,他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怪不得说祖上是给御膳房里做过事的,乖乖,那可是给皇帝做饭的,嘿,这不叫他也吃上了吗。
不但吃上饭,还顺带拐着个媳妇,一举两得。
案台轻轻晃动着,几根残香吐着青烟,有只杨桃在满盘水果最顶上,晃了晃,到底没站住脚,掉了下来,摔出一小片橙黄的汁儿来。
***
方卿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他在外头转了好几圈,等脸上热气散了才往家里去,头回撞上活春|宫,喘息声还在他耳朵眼里挥之不去。
做那事......就是这样么?听起来......酣畅淋漓,舒爽地能去了半条命似的。
到家门口方自成又贴墙根坐着抽旱烟,火星子一闪一闪的,他叫了一声:“爹。”
方自成蔫巴巴地瞥了他一眼,没理,方卿本来也习惯了,只是这时候他突然生出几分感慨与愧疚来。
想来方家原来也是几百亩好田,家里长工不断,还有几个伺候人的老妈子,小时候他也是被人叫一声方少爷的,不说锦衣玉食,但大小事从没叫他动过手,他未见着方家高楼起,却眼见着楼塌了,一脉单传到他这里,又得折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他这时候竟是有些庆幸方自成什么也不知道,不然这事儿,叫他怎么说?
他进门把院子里白天洗刷的桌凳拉进屋里,又热了点饭,叫方自成进来吃,可人还是不理,就在那坐着,叫不动。
方卿只好自己随便吃了点,又把饭菜放进锅里捂着,等人饿了说不定自己就来找饭了。
可等方卿碗也洗了,桌子也收拾了,水也烧了,脚也洗了,准备关门进屋上床睡觉,方自成还在那坐着。
方卿没办法,只好拎了个小板凳,挨着他爹旁边陪他坐着。
白天忙了一天,这会儿天一黑,困意就直直往上涌,头一点一点地,脑门直往膝盖上磕。
“爹,咱进去?”天黑了他只能看到一点旱烟头上的一点火光,幽蓝的夜色里,他却是跟个瞎子似的,人一看不见,心里头就发慌,他伸出手,碰了碰他爹的胳膊。
谁知方自成闷了这么久竟是开口说话了,黑暗里方卿只听旁边传来一声:“方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爹?”
这话很正常,但就因为太正常了,才不像方自成会说出来的话,方卿吓了一大跳,方自成从没这么跟他说过话。
小时候见到的爹全是赌得两眼发红,家里败了之后就是成日消沉,他娘走了之后又全是疯言疯语,不疯时只抽烟不讲话,反正从没跟他说过什么像是老子对儿子说的话。
他看不见他爹的神色,心里头更慌了。
他小心翼翼叫了声:“爹?”
可方自成却没理他,两指头夹着烟兀自站起身进屋了,抖下了几粒火星子。
听着脚步声到门口却又顿住了,烟头火跟着人转了一圈,又倒了回来,“天黑你看不见,扶着我走吧。”
方卿愣了一下,他爹这是好了?他扶着墙慢慢从板凳上起来,一手拎起板凳,一手搀着他爹胳膊。
方自成怎么知道自己有夜盲症?
方自成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样,边带着他进屋边道:“你小的时候,天还没黑透,”这声音方卿听着有点陌生,但他又确确实实知道这是他爹,也许是因为他从没听方自成好好说过话,“你娘从娘家回来,你听到声音忙着出去迎她,跟个小瞎子似的,跌跌撞撞两手摸着往外闯,”说到这儿方自成还笑了,方卿也鲜少听过这笑声,带着点上了年纪人的沧桑,“把你娘吓坏了,还以为你眼睛坏了。”
“抬脚,这块有个坎儿。”
方卿忙抬高了腿踏过去。
说到方卿他娘,他声音又低下去了,好半天说了一句:“你娘......是我对不起她。”
说着也到屋里了,他没再把方卿往那屋里送,到自己屋前就进去了,门“砰”地一声关上,方卿只得摸着墙往自己屋里去,待摸索着点上灯,爬上床,躺在只有一个人的床上,他还是没回过神儿。
这么说,他爹不仅好了,还知道他和乔万山的事儿?难道是之前他溜进他爹屋里睡的那些个晚上被发现的?
床板又凉又硬,翻来覆去有点不舒服,他又起身把之前收起来的被子翻出来,铺在身底下,这才好受些。
今天的事儿太多了,他一时半会儿有点转不过来,躺了一会儿,还是没顶住沉沉的困意,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方卿第二天一早起来,照例去叫他爹起来吃饭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他没像以往那样直接推门,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爹?起来没?”
好一会儿,方自成从里头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方卿仔细一听,还是以往那样,什么南边那块地该去收租了,什么王富贵是个白眼狼该解雇了他,还有一些以前他做土财主时候的旧事儿,没一句和昨晚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