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介泽有充裕的岁月可以荒度,无尽的生命可以挥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厌倦了,所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饮鸩止渴,日复一日……
后恒点了一枚弥留香,然后坐在了床榻边。
介泽就这样静静地装睡,他看不到后恒在干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后恒还没有离开。
他怎么还不睡?介泽很不自然地躺着,感觉每刻都是煎熬。
介泽听到后恒轻笑了一声:“阿泽,你怎么还是这样。”
介泽周身一颤,再也装不下去了——因为后恒正在小心地握着他的脚踝将脚捧起,然后缓缓脱下鞋靴来。
月色入户,装睡的介泽骤然坐起,未束的青丝撒在他清浅的衣衫上,介泽左耳缀着的素白珍珠就这样闯入了后恒的视野。
白珠恰到好处地为介泽添了几分光彩。他尴尬地低了头,白珠经月光晕染又是一通光华流转。
后恒也没有料到介泽忽然醒来,二人对视片刻,各自慌乱。
“不脱鞋靴如何歇息。”后恒回神,笑了笑,为介泽脱下了另一只靴。
“托您那故人的福,醉酒的人又犯了相思病。”介泽想着,腾出空来解开指间的结。后恒这又是拿自己度哪段过往,可惜了,再温柔的行径也不是对自己的。
“此次南下诛宵小,会在百越之地驻扎一段日子。那里湿热多雨且毒虫颇多,可能会让你过些苦日子。”或许是饮了凉酒的缘故,后恒声音有些低哑。
介泽被这沉稳的声音包裹着,升腾起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抬头看到后恒目光清明,约摸着这人应该没醉。
“翌日起,你暂且隐了名姓,化名昭朏。”后恒垂眸不见悲喜道。
刚才的安心还没有散去,空泛和酸楚便强势地充斥了介泽的心。他没办法再去波澜不惊地附和后恒,忍不住问道:“昭朏,是那故人的名字?”
后恒疑惑地看了介泽一眼,正色道:“南越盛行巫蛊之术,若你真名泄露,恐让歹人以姓名施蛊,从而招致祸事,蛊毒难解,化名只是保全之法。”
介泽腹诽:”丑阁里尽是一下奇门遁甲诡谲之术,我可不曾听说什么以姓名入蛊的方法。想要施蛊,不仅需要姓名,还须准备贴身物品生辰八字等。况且我在你军中只是个小人物,如果真的能以姓名施蛊,恐怕您第一个中蛊!”
但是介泽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后恒起身,解下两边缚着的床帐,他最后轻声道:“泽公子,早些休息。”
隔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绛红色纱幔,介泽看到后恒熄灭了弥留香。
后恒正欲离开忽然脚下一滞,道:“昭朏并非故人名。昭朏,取光明初显之意,你今后便是后家军的昭朏军师了。”
“臣谢将军厚望。”
介泽看着后恒离开,阖上眸,仔细摄取着暗室的声音。
他听到后恒手掌摩沙着墙壁的纹路,将手心贴在了机关处,暗门开启,传来细碎的声音。
在无垠的黑夜里,介泽正欲和衣睡去,忽然听到后恒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不仅酸你的府邸,我还酸你的故人(我酸我自己)
后恒:原来你没睡着啊(揩油失败)
明夷待访:指纹解锁家居生活更有保障~咳咳,我其实想说这俩人住的挺好,大平米一室一厅豪华住宅~带花园带“车库”。我其实也酸。
丑子:“你酸什么,我才酸!!!我要露脸!我要加戏,扑街作者我告诉你,不加戏晚上去找你。”
明夷待访:“小可爱有话好好说,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我会给你安排满满一章的露脸戏。”
☆、日召月出
初到卯时,薄雾冥冥,几里外农家散养的鸡开始催命似的啼叫起来。那催命声此消彼长,惊涛骇浪,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地把介泽从梦里扯回现实。
或许是白日里有些劳累,一向噩梦频频的介泽昨晚睡得异常安宁,一睁眼居然有种宾至如归的满足感,除了那催命的鸡叫扰他清梦外,介泽过得舒心极了。
舒心不过片刻,介泽又闹心了:自己辟谷后,食味皆苦,浅尝无碍,尚可知味,若是那位给来桌早膳……吃吧,苦得胃疼。不吃呢,像是矫揉造作嫌弃将军待客不周。
要胃还是要命?
吃苦还是吃罚?
“我不适合活在人间。”介泽揉揉鬓角总结道。
或许可以装成个读圣贤书读傻了的书生,于桌前大放‘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的厥词。
未尝不可,这样死的更痛快!
就在介泽准备忘却生死去婉拒时,后恒推门而入。
“昭朏,”后恒果然叫了介泽的化名。他拨开层层床幔,分开挂在两侧,“刚才见你熟睡,没忍心打搅,用过早膳方记起你还未用膳。家中也没有能使唤的婢子,再做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取了些讨喜的糕点给你垫垫肚子。”
这种情况是介泽喜闻乐见的,他心道:求之不得,不用辛苦您了。
介泽安坐于榉木案前,鉴赏着小案柔和的色泽。心道:这南面边地的榉木严禁民间砍伐,看来是很受当朝权贵喜爱。
“将军,您亲自下厨?”介泽观赏着这精致的糕点——喂猫似的,一口吃都嫌少,好在品样多一些,显得不是太少。
后恒不可置否,只道:“来不及多备些,昭公子不要嫌弃就好。”
所谓君子远庖厨,这个后恒连下厨都是亲力亲为,当真是为官者中的一股清流。
食不言,寝不语。受到儒家良好教育的介泽并没有顺势拍马屁。
他文雅地捏起一块“猫食”以袖做掩吞入口中,因为食味皆苦,所以嗜甜如命,这种小糕点是最讨介泽喜的。
夸张的甜腻在麻木的舌苔炸开,把介泽炸成了一朵太阳花。介泽根本顾及不了什么“食不言”,他在光合作用下含混到:“真好吃”
万幸这些糕点味道都大相径庭,没有唤醒那“二次变苦”的味蕾。
后恒见他吃糕点吃得表情浮夸,只是无奈的笑着:“你若喜欢,这几日在府中多食些,征战途中没办法做这些精致的糕点。”
“吃过一次将军亲自做的糕点介泽就算是心满意足了,怎么敢奢求更多……”介泽好歹忍住吃掉最后一块糕点的欲望,腾出空来恭维一句,笑出尖尖的虎牙。
“昭朏,不是介泽。”后恒被介泽的虎牙分神片刻,将最后一块糕点撤走:“走吧,去演兵场。”
介泽:莫欺少年穷……我的糕点……
介泽正欲前去马厩牵马却听到耳边一声悠长的哨声。霎时二马齐嘶,扬蹄向此奔来。二马一白一黑,一前一后,穿过百转千回的廊道,马蹄过处竟没有伤及一草一木。
介泽:……西极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听我的话
马颇具灵性,以声驭马需要人和马长期相处,心灵互通。这种唤马的方式介泽当然也会,只是……西极全当耳边风,左耳入右耳出,懒得搭理他。
介泽回身看了一下后恒,有种女儿养大被人带走的空泛……后恒不知什么时候背了一个古朴窄长的木匣。
“此宽此长,是个长一些的笛盒,可是去演兵场带什么笛子…或许是个弓箱,里面有一臂长的弓……但是此弓质地轻、骨架细,只能给孩童或是女子使用。”介泽分析一通,发现并没有什么生疑的地方,是自己多心了。
终于,傲气的白马东道主似的领来黑马,黑马白牙亦步亦趋地跟着西极,谄媚地呲出一口白牙。
“你可以啊,一晚上就收了个小弟。”介泽心想,他笑着想要摸一下西极的马鬃,西极低头向着青石条砖作吃草状,避开了介泽的手。
“马儿,我不薅你的白毛,在外面好歹给我些颜面。”介泽心里默念,再次去摸马背。西极往后恒旁边挪了一步,企图避开这罪恶的手。
“驴子你很可以啊,行,我以后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介泽不悦地收手,跨鞍上马。
“这白马一身傲骨,非比寻常,不愿被亵玩,有点小脾气也是喜人。”后恒看着这一人一马,无声笑道:“走吧。”
言讫喝马,二人向演兵场行去……
“此处是我后家军的练兵地……我先带你去见三位主将”后恒下了马,又道:“武将尽是些粗陋无礼的大汉,不善言辞,有什么玩笑话不要放心里。”
两边全装惯带,持戈执戟而立的士兵庄严肃穆。威武雄壮不假,但是介泽很难将八风不动的武将与后恒口中粗鄙无礼的大汉联系起来。既然他再三强调,自己也应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行了一段路,远远见一人身着箭袖铠,颈项上绑了盆铠,手里拎着红缨头盔向这边走来。盆铠用于保护作战时颈项不不被轻易砍下,但是盆铠极丑,像极了盆里搁了个头颅。这身混搭就像灵异传闻里走出来的野猪精……哦,还拎了只红色雉鸡精。
后恒有些尴尬道:“又疯玩了……”
“俺和陪弟兄们比划了一阵,刚搭的这身铠威风不威风?”那只野猪精拍了拍自己胸前鳞次栉比的甲鳞,得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