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举兵南下诛灭宵小后,没有妻儿族人的掣肘,他还会率宾归王吗?
多疑的君王随时准备削兵夺权,海晏河清后,他何不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介泽阖眸片刻,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淡然。
这府中除了正殿、册房、驼马处尽是一些台榭池塘曲径回廊。
他当真是要做一个文雅散人吗?介泽与他在这回廊内兜兜转转,颇有疑惑。
二人终于穿过一处漏窗景墙来到后院,借着清冷的月色,介泽看到青松绿树间赫然挂了只花哨的秋千,十分突兀。
什么特殊爱好?后院无女眷,是下人们玩还是你玩呀?介泽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挑了挑眉,继而波澜不惊地看向后恒,希望得到满意的解释。
“这院落是仿照我儿时的住处修建的,我那位故人不喜奢靡,但是喜爱一些孩子气的物件。”后恒动情地看着那花里胡哨的秋千,目光深邃,仿佛能够通过秋千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后恒从那秋千上收回目光,道:“他喜欢清净,家中奴仆少了些,白日里会有人来打扫院落,晚上家中没有奴仆,有什么需要和我说就好。”
一路上再没有见一个奴仆,甚至不见客房、营房、粮晌处、印房这些将军府该设的建筑机构。
介泽心道:刚才开门的老奴一言不发,八成也是声哑之人。这是哪门子喜欢清净,这是听不得一丝嘈杂吧!
“家里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下人也尽是些上了岁数不擅言语的普通百姓,有时候难免会迟钝,泽公子多担待些。”后恒事无巨细地说道。
介泽一边应和着,一边参观这别致的院落。每一处都别具匠心,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故人的影子留存。
这后恒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对故人偏执情深,他把思念剪碎,零乱地撒进故人所爱的曲径回廊中,又能获得几分慰藉?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这样想着,福至心灵的介泽说了句:“人各有福,将军,这世间繁华岁月久长,若故人往事成为桎梏,不如忘却。”
后恒脚步顿住,出声道:“对于我来说,有的人,胜于世间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这府的修葺风格我喜欢,我酸。”
后恒:“其实我这府里缺另一个主人……”
介泽:(认真思考)
阁灵丑子:“阁主你真的不考虑放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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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至如归
“对于我来说,有的人胜于世间的一切。”
月色正好,后恒半转身迎着光看他,介泽也大大方方地抬头迎着后恒的目光。
剑眉——敢作敢为,威信十足。
星目——目若朗星,大而明亮。
眉头一痣——宜妻。
介泽作为术士习惯性地为后恒相面,这五官单看并没有很出众,但是搭配在这人身上却很玄妙:
本应该是易怒的面相,却显得温柔可加威仪不减。
非但俊朗耐看,而且汇集福禄之气。
可是,总有一些不妥——这面相是后天修来的!
如同他那修改过的命格,这个人的面相被人从小就进行干预篡改,多年后才修成如此模样。
介泽低头微微一笑:丑阁何时培养出如此胆大妄为之徒,竟然敢无视自然天道,强行给一个凡人从内而外从头到脚地大改。
介泽料想,后恒原本是父母早亡大凶大煞的命格,如果没有丑阁之人干涉,成年后自然是阴邪卑劣的性格。
再看,这一身玄黑轻铠,将一届武将的身形衬托得如此遒劲刚建,恰到好处。
后恒比介泽还要高半头——正是治国平天下的八尺男儿的骨架。
介泽像一头夜间捕猎的雄狮,危险地眯了眯眸子,把一阁之主的威严肆无忌惮地散发在夜里,草木惊栗。
后恒毫不在意地任由介泽这样打量。
“以光散黑,那人为你收余恨,改性情,换皮囊,塑身形,授文武。虽然此时不明行迹,但是这份恩情,你应当时时惦念,至死不渝。”介泽发话。
后恒上前一步,低头与介泽对视,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我爱他,胜于世间的一切。待海晏河清时,我便卸甲归还——守他一辈子。”
如此肃穆庄重,像是发了个毒誓。
介泽正为这情深不寿的戏码动容之时。后恒却突然后退一步,舐了舐后槽牙,朝他促狭一笑:“让他跑都跑不掉那种。”
介泽:“……”
后恒这种稳中带皮的消遣方式让介泽有点招架不住。
“人老了,还是消停些吧。”于是介泽思量着要做一位德高望重的阁主。奈何自己总是一副不老的年轻样,怎么装也出不来和蔼可亲的气场。
罢了罢了,活在当下,说不定哪天七丑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送走了。
行路间,二人走过青石小路,转过一处景门,来到了住室前。
介泽霎时间在夜风中愣住了——住室只此一处,且无东西耳房,若不出所料,卧房内只置了一榻。介泽有些幽怨地看着后恒,心中埋怨:这种布置,你怎么敢带我回府?
后恒不以为然,出声道:“泽公子,你先歇息吧,明早我们去演兵场。”说罢,后恒转身走了:“我去散散心”
这句话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了,不过不妨碍耳力极好的介泽听到。
“将军也早些休息。”介泽回道。
散散心也好,睹物思人便会心生愁绪,愁绪郁结于心便会伤扰心绪,若是浓稠不化便会滋生百病。
介泽轻叹,随着脚下的条形青石向住室走去。
他推开住室的木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弥留香!介泽轻车熟路地找到香炉,捏起镂空雕花炉盖,忽然有些不悦。
弥留香如此稀缺,自己都视若珍宝。此香如今在后恒府上竟然只是充当摆件!
淡蓝色的凝香很长时间没有燃了,光泽也变得灰蒙蒙的。
“这后恒真是暴殄天物。”介泽低声嘟囔着参观屋内。
此室色泽寡淡却十分养眼,摆件个个精巧暗藏玄机。
屋子从外看并不大,其实另置暗室别有洞天。介泽顺手在所经之处扣墙,他闭眼,感受到了回声在暗室里涌动着。
墙壁上绘着暗纹,介泽认出这便是暗室机关。
只有屋子主人将手掌心贴上,机关才能根据主人掌心的纹路和温度打开。若非主人掌心纹路,或是主人亡故,歹人借其没有温度的掌心贴上,也是无法打开暗室的。
介泽没有尝试去开启暗室,也不想开启。他从外室走进内室,看到了里面的布置。
将军府从里到外如此朴素,内室正中央却堂而皇之地置着半屋大的睡榻。这睡榻以绛红色九华帐饰之,铺陈着绮丽的翡翠衾,张扬又浮华,很合自己心意。
介泽心里的不悦忽然变了味,他坐在榻边,平生终于体会到了世人间那滑稽的“嫉妒”。
何为嫉妒?
为何生妒?
求而不得,且看他人得之。
后恒那故人,也不知道是哪位丑阁弟子。有如此称心如意的好住处,还有一个时刻挂念着自己,心细如发的人。
“黑暗阴冷的阁子,一个幸灾乐祸的阁灵。”介泽比了比,失望道:“这能比吗?”
自己和自己怄了好一会儿气,介泽吐出一口释然的心头气,朝后一仰,倒在了软软的榻上。
他解开自己的发带拿在手里玩弄,心想后恒这位故人喜好与自己甚合,若是他日相见,定会欢喜。
介泽无拘无束惯了,从来发不系带,但是大多丑阁弟子会用发带将头发低低地束住,他也只好随波逐流。
细腻柔软的发带在指缝间流转,介泽没心没肺地笑了,他将发带捆在指上打了一个繁复的结,复又飞快地拆开,打结、拆开、打结……
……
屋外,银钩漫照,初秋入夜,浅凉欺葛。
石凳与石桌泛着冷色,石凳上坐着的人毫不在意这冰冷的触感。他饮着凉酒,消化着那浓稠不化的感情。
空樽夜泣或是宿醉浇愁是懦夫所为。再怎么摧折心肝,后恒饮起酒来也是有分寸的。
他收了杯盏,向住室走去。
“弥留香为何不搁里屋。”介泽睡前总喜欢点上一枚弥留香,如今无香入夜,顿觉索然无味。
未燃的弥留香气也能让介泽这个玩香如命的人心满意足了。但他不想妄动屋子主人摆放的物件,只能嗔怪弥留香搁得太远。
脚步声入耳,介泽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他没来得及拆开指间的结,甚至未脱靴便慌忙上榻装睡,像极了干坏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
“我有做何亏心事?竟然这般心虚。”介泽忽然想到,但是已经来不及起身了。
伴随后恒回来的,除了淡淡的酒香还有一缕清浅的弥留香。
后恒将弥留香带回了内室!
那香味飘忽不定勾人心魂,以香入梦,初起会让闻香者在片刻领悟人世酸苦,然后感受到那黄粱一梦大梦三生的酣畅淋漓,当香燃尽时则会产生一种疲顿感。
介泽最爱用此香助眠,尽管这香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