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泽一时被这真挚的情感镇住了,隔着一层冰冷的软甲,还是感受到了后恒胸膛内跳动的心。
后恒松开搂在介泽腰间的手,摸了摸介泽散在身后的青丝,又道:“想你了。”
介泽默默地挣开他,整饬衣襟,作了一个深揖道:“在下介明,字泽,丑阁弟子,阁下识错人了。”
后恒深邃的目光盯着介泽,怔愣片刻,将那浓稠不化的感情压了下去。
“某是定远将军后恒,林深迷眼冒犯阁下,请阁下恕罪。”
后恒虽然致歉诚恳,但介泽总感觉自己仍然被当做故人,后恒看似并不在意他的真实身份。
“久闻将军雅名,仰慕良久,幸得一见。能与将军故人身形相似,也是介泽的福气。”
介泽态度谦恭如入世公子,言辞恳切如不二臣子,他发现自己在称臣做下方面真是天资卓越。
“泽公子此行也是为了出仕?”后恒牵过缰绳,同介泽缓辔同行于林中。
“正是,皇恩浩荡,福泽百姓,泽欲投身朝廷,为陛下解忧,为生民立命,为天下求太平。”介泽发现自己的天赋后,一时间有些侈侈不休。
“为天下求太平?那随我从戎如何?”后恒似在说笑,却停下来看着介泽。
介泽有恃无恐间甚至玩起了欲擒故纵:“我一文弱书生去不得那腥风血雨的战场,还是留在朝中为百姓谋些福祉吧。”
后恒不予置评,淡淡道:“我会全力向陛下引荐你的。”
见后恒没做任何挽留,介泽发现自己玩过头了,竟然有些来气。
他毫无诚意地来了句“多谢将军”,上鞍先行,把后恒留在了原地。
☆、情深不寿
“罢了,老皇帝总会想方设法派我去后恒军中的。”介泽心道。
这时介泽已经行了段路,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布衣,将后恒抛在身后实在不合礼数。
后恒也并不着急追赶介泽,他信马由缰地跟在介泽身后不远处望着介泽的背影。
天下有薄云,云下有青山,山下有密林,林中有挚爱。
后恒恣意看着介泽的身影,贪婪而餍足,他慢悠悠地前行也不顾渐暗的天色。
介泽终于屈尊扯住了缰绳,正欲拨马转身,后恒及时追上介泽与他并驾而行。
介泽恭恭敬敬地轻声唤了声“将军”,打算找点话说。
后恒朝他投来暖暖一瞥:“嗯,何事?”
“介泽贪天之功,那花鹿本是将军的囊中之物。”介泽无话可谈,只好拿那可怜的花鹿说事。
后恒爽朗一笑,道:“无妨,无妨。”
介泽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后恒似乎很喜欢自己这副称臣做下的样子。
于是他腹诽道:“暂且让你狂妄,若干年后,你还须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大人’。”
后恒骑乘的马儿忽然朝着介泽靠近了些,介泽这才注意到了这匹黑马。
那马没有任何杂色,马毛在斜阳下仍然油光锃亮。
“应该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介泽心想。
“这家伙叫白牙,是匹千里马。”后恒拍拍马儿,那马居然仰首朝着介泽呲出满嘴白牙。
马黑牙白,对比鲜明。
“好吧,我知道为什么叫白牙了。”介泽这样想着,然后讲笑道:“白牙好灵性,或许是成精了。”
“白牙,泽公子夸你呢。”后恒也笑着对白牙说道。
说罢,介泽的白马西极顿住不走了。介泽以为西极起了妒心又耍起了驴子脾气,轻喝一声怒其不争。
西极向白牙慢慢靠过去,介泽心里骂道:“驴子,你又抽什么风,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只见这寡淡的白马居然靠过去嗅了嗅后恒的腿,然后亲昵地蹭了蹭。
介泽一向处变不惊,就算先前被后恒缚在怀里也能平静地挣开。可是,现在的介泽的确被震惊到了。
西极跟了自己许多年,那孤傲寡淡的驴子脾气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想让它亲近什么人,真的是……
“你从来没有对我这样亲近过。”介泽有些心酸地想着,然后无奈道:“我这马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或许是将军待物宽和,让它一见如故吧。”
后恒低头抚了抚西极,对马儿说了句:“嗯,我知道。”
后恒抬头看斜阳道:“天色不早了,回吧。”
“好。”二人加速离去,直奔归途。
众人在山下聚集着,皇上被众官员簇拥着,目光放远:“大将军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下山。”
“陛下,后恒将军独自一人往白济山林深处去了,那里可能会有些凶兽猛禽,是否要派些人去……”
陛下摆手道:“几只畜生罢了,伤不了我朝第一将军。”
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天子出行,翠华摇摇,六马骙骙。何公公将陛下搀扶上了马车。
忽然,远处林中鸟兽惊散,飞禽呼啦啦地飞起,盘旋在白济山上空。
何公公为陛下挑起马车的车帘,陛下眯着眼看到有两人疾驰而来,由远及近,镀了一身金色光芒。
陛下哈哈大笑:“众爱卿看看,孤就说几只凶兽伤不了孤的大将军。”
群臣谄媚道:“定远将军勇冠三军,所向披靡!”
行至近处,二人一同扯住缰绳,烈马扬蹄长嘶。
众官皆注目二人,介泽也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到了众官员的议论。
“那位公子也是丑阁弟子?”
“他身着丑阁弟子专有的浅绿华服,应该是丑阁中未出仕的弟子。”
“不对啊,丑阁弟子的浅绿服没有杂色啊,那位公子的衣裳为何与你们不同?”一位官员转头问身边的丑阁弟子。
“李大人,那公子是丑阁长老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将来是要继任长老之位的。他的弟子服自然与我们不同。”
“李大人,那位公子真是好相貌,令千金不是正到婚配年岁了吗?你何不……”
李大人叹了口气,摇一摇头:“小女娇纵,说是非后恒不嫁,老夫也没有办法啊!”
“说起来这定远将军后恒也是个痴情种,与夫人失散后,再没纳过一妻一妾。”
后恒对介泽道:“你且随我上前面圣。”
介泽仍在饶有趣味地听着官员的谈话,甚至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位无情又痴情的大将军。
后恒迎上他的目光,道:“随我来,我向陛下引荐你,助你出仕。”
介泽犹不自知,不走心地跟在后恒身后。
陛下笑着对后恒道:“爱卿怎么现在才下山,是否遇到难缠的野兽了?”
后恒一掀衣摆,退半步单膝跪地,回道:“臣狩猎不慎入了深林,耽搁了些许时间,惹陛下担忧,是臣之过,请陛下降罪。”
“爱卿平身,你看看,今日来了如此多的良才,你若错过了这招贤纳士的好机会,岂不是糊涂啊?”陛下他言辞中肯。
“天下贤才都是陛下的子民,后恒怎能独自纳入麾下!”后恒起身回禀陛下。
丑阁弟子未入仕便不必行世俗礼节,介泽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无心看这君臣之间的假仁假义。
老皇帝根本不是龙座上的老吉祥物,对重臣满是猜忌。只是可惜了后恒这个不二贤臣啊。
群臣争着想让介泽作婿,介泽还未从谈话中听出一二,就看到后恒扭头看着自己。
“陛下,臣的确在林深处觅得一良才。此人射术造诣颇深,臣与其共猎后,更觉此人学术博深,是位难得的知心人,臣心生喜爱,斗胆欲向陛下求得此良才。”后恒说得合情合理,介泽都差点信以为真。
陛下喟然长叹道:“天公作美,世有丑阁良才来辅佐孤。”随即他又看向介泽道:“既然是位良人,孤即日起便封你为定远将军的随行军师,赐马三千,绢十万,锦彩十万,日后随军南下。”
介泽思量不出后恒临时变卦意欲何为,只能领旨谢恩。
陛下抬高声音道:“天色不早,众爱卿今日且散了吧。”何公公终于放下车帘,随陛下回宫了。
迎走天子,后恒对介泽道:“泽公子,跟着我虽然有些屈才,但好过朝中人心不古权势弄人。征战虽然凶险但……我会护好你的。”
介泽听着这话有些不适,从来没有人敢在阁主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出“护好你”这种话。
细细品味这句“护好你”后,介泽竟然从这沙场武将的言语中品味出些许温情来。
他心道:“罢了,不知者无罪,你既然有心护我,今后,我丑阁阁主便会保你周全。”
二人正欲上马,却见两位官员结伴前来。
“李大人,张大人还有何事?”后恒客套地问道。
“定远将军,老朽有一小女,年方二八,自上次将军回城时见过将军后,便心系将军,茶不思饭不想。今日老朽欲为小女做媒,不知将军可有意否?”那位李大人亲自说媒道。
“李大人,我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回府,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亦生死难保。贵千金正值芳华,在我府上恐怕受不了如此委屈。”后恒委婉拒绝李大人的说媒。
“无妨,将军勇冠三军,战无不胜。边患总会平定,将军定会凯旋归来。小女可以等……”李大人争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