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淇奥说着,无奈地落下手来:“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要是你知道的话,我倒希望你能跟我说说。不过我觉得你也不会知道的。”
尹义璠终于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放松了指节 ,试探地放在韩淇奥肩上。
“我知道。”
韩淇奥抬眼,望进那片深不见底的波澜。
“你不是想问我那句话的意思吗?”尹义璠说,“将心是亡,何献于君。”
韩淇奥这次是真的怔住了。
尹义璠一字一句翻译这句有些艰涩的古言:“我把心都丢了,还能再给你什么呢?”
韩淇奥有一霎屏住呼吸,只怕呼出气来,这一切都碎了。
耳际恍惚是那天在医院里的对话。
——如果你不是另有所图,那你就是真的失心疯了。
——我是失心疯了。
——将心是亡,何献于君。
尹义璠落在他肩头的手,掠过颈侧,温和地扶住他侧脸,拇指温柔地摩挲在完好的脸颊皮肤上。这一侧完美的容颜,与另一侧的疤痕对比鲜明,尹义璠眉心不知不觉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欣赏韩淇奥此刻不动声色下的震惊。
他知道韩淇奥在掩饰。
韩淇奥的确正在花很大的力气掩饰住这一刻的惊讶、震颤,或许还有感动。
有感动吗?
尹义璠从韩淇奥的眼神里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却感知到对方的微微颤抖。
“尹义璠你真是……”韩淇奥偏头避开他的抚摸,退了一步,又退一步,转身背对他,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半天没能说话,显然是被这句有些不符尹义璠作风的告白震撼到了。
他怎么能一脸平静说出这种话来?
韩淇奥心口突突直跳,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转过身来面对他,又该如何收场。
要说点什么?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翻译?
周身仿佛被一道闪电砸下来击中了,麻酥酥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撑着额头想,不太对劲。
他一门心思准备着举家逃跑,怎么能被一句只有八个字的情话绊住脚呢?这八个字比起自己构想已久的大计划来说,应该是无足轻重的,什么文言,什么将心是亡,什么何献于君,他们早就先感情一步有了身体交易,床上亲昵,何必到了今时今日,为这么没头没脑一句话扰乱了心神?
可是韩淇奥忘了自己只有二十一岁,比起欲念、亲昵,纯粹本真的言语反而更能直击人心。
他前一秒还在质问尹义璠,要是你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麻烦你告诉我。
这一秒就突然触到了一点端倪,发现自己好像懂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尹义璠等了一会儿,曲斌却来到门口,见到两人的情况,又走远了些,想等这两人说完话再进来。可是半天也没有人说话,曲斌只好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
“璠爷。”曲斌说,“老宅那边又来人在催了。”
韩淇奥回过神来,朝曲先生欠身致意,连回头看一眼尹义璠都不愿意,径自走出门去,逃之夭夭。
上了车,才发现自己脊背出了一层汗。
赵成安打给他问,这么快?
他没吭声,任赵成安嘲讽了好几句,都只是听着,反倒是赵成安觉得不太对劲,这小子今天怎么有点反常啊?和璠爷吵架了?
“喂,你没什么事吧?”
韩淇奥开车驶出尹宅,其实只是一直在走神,听到这句有点担心的话,便回过神来。
“没有。”他说,“你这是关心我?”
赵成安冷哼一声:“曾家家主,这么了不起的人物,我卖个好不行吗?”
韩淇奥静默片刻,突然问道:“你知道孔懿恩吗?”
赵成安怔了一下:“孔家二小姐?你问她做什么?”想及那日马场两人打过照面,赵成安总觉得有些不安,这韩淇奥登堂入室,成了璠爷心里人,什么门当户对世家名媛都得靠边站,问起孔懿恩,是要宣誓主权不成?
韩淇奥说:“没什么。只是好奇你家璠爷的婚事。”
赵成安大喇喇说:“孔二小姐没戏——璠爷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孔二小姐是个没心没肺的,只晓得门户登对,盘靓条顺就好,但璠爷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韩淇奥迟疑道:“他身为一家之主,还能真的不结婚吗?”
赵成安说:“结是当然要结的!这回老宅催他回去,就是为了这件事。但璠爷要真心不愿意,还没人能掣肘他。”
韩淇奥听得静默下来,挂了赵成安电话。
段应麟登门那日,恰是除夕。
曾家未见多冷清,文妈和管家惯会打理,除了淇曜还未脱离危险,不能出来,一家人看起来也算是和乐融融,聚在一桌吃饭。
未及零点,阿钟的人就来报告:“有车驶进来了。”
曾寒山皱了皱眉:“谁的车?”
“段应麟。”
第40章
曾寒山略略松一口气,显然并不知韩淇奥与段应麟之间发生的事,只当是养父上门,又是曾五的故交,定然是过年拜访而已。
毕竟段应麟初来乍到,也没什么熟识的人,算起来,还是与曾家人亲近,几层关系在这里摆着呢。
曾平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吩咐厨房添了菜,应该是段应麟喜欢的吃的。
整桌人里,唯有韩淇奥一动不动,吃了两口饭就站起身:“我吃完了。”
曾平阳心头火起,又克制住了,在她面前,他即便再被人称作家主,也只是个孩子,于是低声令他坐下。
“有客人来,你却离席,谁教你这般待人接物?”
韩淇奥回家以来,一直寡言少语,同曾平阳甚至于整个曾家,都仿佛隔着一层,淡淡地,既不主动靠近,也不推拒。
曾平阳时而觉得母子离心,有些伤感,但一想到儿子为了回到自己身边,也算是历尽艰辛,感情或许还需要时间来培养,又慢慢放下心来。
可是渐渐地,她才发现她对他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他出门做什么,不知道他受的伤是为了什么,他难过或伤心,他喜欢吃甜还是酸,咸还是淡……关于长子的一切,她通通都不知道。
她想过问段应麟,这孩子毕竟是在段家长大,可是又嫌丢脸,自己的儿子,自己却要问一个外人,他究竟喜欢什么。
段应麟上门,她刚好能找到由头,聊聊关于儿子的往事,心中是欢喜的,却不知韩淇奥此刻在桌案前,攥紧了拳头,指甲仿佛要嵌进掌心里去。
韩淇奥重新坐下来,微微一笑,破天荒顶了句嘴。
“谁教我待人接物——妈妈您不知道吗?”
就是要进来的那一位啊。
韩淇奥将汤匙搁在一侧,食不下咽。他缓缓坐直了脊背,感觉到恐慌,他知道他的云淡风轻都是骗自己的,这个沟壑,他根本没走过去,一只脚还绊在里头,却偏偏哑了嗓子,不能呼救。
他扫视过这一桌人,他们都在望着他,曾寒山是略带担忧,母亲是疑惑,阿钟是研判,文妈是打量。他垂下眼,无声在心里呼出一口气来,才克制住指尖的颤抖,然后就听到段应麟的声音。
“曾五小姐、幺爷,好久不见。”
顿了顿,他又听见段应麟说:“淇奥,还好吗?”
这场太平图景,他不想再粉饰下去了。他在脑子里掀翻了一百次桌子,用各种方法,各种角度,然后砸到段应麟的脸上去。可他又明知,段应麟没做错什么,错的只是段应麟超出界限的爱,打碎了他年少时对父爱的幻想。
他将对韩君莫的期待,转移到了段应麟身上,还小心翼翼地捧上神坛。
可是神坛太高了,摔下来的时候,便只能粉身碎骨。
韩淇奥一直垂着眼,曾平阳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伸手搭上儿子的手臂,低声问:“淇奥,你怎么了?”
韩淇奥偏头望她,眼神深邃、复杂,完全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说了句没事。
随着笑容,颊边那条疤痕也跟着蜿蜒起来,眼前的一切太过刺眼,令她心头一疼,只是抬手抚了抚儿子的侧脸。
韩淇奥握住母亲手背,绅士一吻,起身迎段应麟入座——仪态自然,神色有度,已全然是个大人的姿态了。
“段叔叔,坐这里吧。”他让段应麟坐到自己对面,转头让人盛饭。
长桌上珍馐满席,到头来他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东西,抬眸,却见段应麟在看着自己。
“淇奥,我认得一位国外的医生,对疤痕祛除颇有经验。”
段应麟的声音有些哑,这话在满桌人听来,不过是关心,只有他和他清楚背后的来由,眼神交换后,韩淇奥会心一笑,示意知道了。
倒是曾寒山更关心这个,追问医生来历,又言及韩淇奥的疤痕能否彻底消除,感叹道:“我们曾家世代遗传了祖上的优越基因,个个相貌堂堂,旁人羡慕还来不及,这孩子却不珍惜,不知道怎么,就把好好一张脸搞成这样……”
韩淇奥轻笑着打断曾寒山:“别聊我这道疤了,你们瞧着难受,我反倒一身自在。我不打算消去,也不会去做什么手术,就这样留作纪念,于我而言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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