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李碌瓮声瓮气地说。
“那你能读出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能。”
“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李碌抬起头,眯着眼看吴默涵,笑了一下,“我。”
吴默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碌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站起了身,说道:“别随便让我读心,让我读心,是让关公睁眼,要杀人的。”
李碌回想起当上继承人前的十六年,他一直谨小慎微地想从父母那里多讨些关注,哪怕只是个温柔的眼神,但在李尚死之前,连这么小的恩惠都没有得到过几次。这样委曲求全地过了这么多年,他受够了猜忌任,却还是放不下猜忌,信任不了任何人。斜一下眼,出一层细汗,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细节总能被自己过于敏锐的雷达监测到,这些可以肆无忌惮表达还能被注意到的人,在他看来不配被原谅,如果可以,那自己所过的那几十年又算什么?
什么“读心”,那是疤。
北郊的草并不好,高高低低的,但是吴默涵很开心,难得有个像样的出行,她不敢奢求更多。
李碌偶尔会看看挽着自己的吴默涵,想着这样像平常人的日子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很多,他想尽可能地让这天过得愉快些。
天一点点地阴下来,风有点闷闷的,不过并没有影响到两个人兴致。
不远处,一个瘦高的黄包车夫一直注视着他们走向郊区,转身拉起车离开了。
这天来参加宴会的各界名流往来不绝,黎曙少见地穿了件盘绣的深绿色旗袍,外罩棕色的狐狸毛披肩,同来参加宴会的宾客打招呼,不过始终有些担忧地四下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郭六走过来说道:“黎夫人,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刚刚主持人让我问问您可以开始了吗?”
“李碌来了吗?”
“没来,来的是李慷。不过来也没事,这么大的场子,他不敢随便动,鬼脸在内厅,秦师爷在门口守着。外面布了两层人,巡捕房怕出事也派了人来。”
黎曙小心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一点。
舞会开始以后,黎曙和一位男伴舞跳着华尔兹,程煜在厢房等着时候,突然看见李慷独自坐在桌边喝酒,便走过去。
“怎么不去跳舞?”程煜坐在李慷旁边。
李慷放下酒杯,笑着说道:“我不会。”
“是吗?”程煜笑了笑,“我看不像。心事重重的,让我我猜猜在想什么,李碌?”
李慷弯起笑眼,垂眼看了看酒杯,没有说话。
“别烦心了,”程煜转过头看舞池,“他不会来的。”
李慷喝了口酒,笑着问道:“您怎么这么肯定?”
“我和你姐姐成亲十二年,虽说不懂得什么做生意的门路,但也听她说起过,要想做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李碌接任在即,已经是占了“天时”;凡是要走水运的生意,命脉集中在码头,收权方便,这是“地利”;现在李家的码头实权在你手里,专门来一趟说明黎夫人也让他警惕起来了,李碌要想坐稳大先生的位置,势必会采取行动。你觉得,凭你了解的李碌,他会为“人和”做些什么?”
李慷脑海里登时大浪滔天,他似乎已经听到了李碌的枪声,还有染成血红色的夜上海地毯。
“不过好在,明天之前,他还不是大先生。”程煜笑着看了看他。
李慷的鞋尖突然转向门口,一手抓着酒杯,一手支在膝盖上,仿佛一把上满弦的弓。
程煜注意到了李慷的动作,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黎夫人昨天说胃口不好,想吃和记的枣糕,但和记的糕点只有天黑前有。不过看样子鬼脸今天是走不开了。”
李慷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说道:“劳烦程先生帮我告知楠姐一声,有些事情需要去办,失陪了!”
“无妨。”程煜笑着点了下头应了。
李慷刚走,秦师爷走了过来,看看李慷行色匆匆的背影,说道:“李慷走了?”
“嗯,办私事。”
“您同他讲了什么,走得这么急?”
程煜笑笑,“也没什么,李碌来黎宅闹,还和李慷吵起来。既然是撕破脸皮,李慷是什么人,李碌是什么人,一个明枪一个暗箭,我不信李慷回去就坐以待毙,肯定有所行动。既然做了,就推他一把,让他直接做到底,他们兄弟俩窝里斗,黎夫人就能全身而退。去叫郭六跟着,只跟着看,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管。”
李慷出了门,绕过几层人,上了一辆黄包车,往北郊的方向驶去。
第20章
李碌醒来时候,头上罩着一个黑袋子,晃了晃头,感觉脑后一阵钝痛,紧接着就听到了吴默涵的声音。
“碌!”她叫得很小声,但还是被听见了。
李碌能听见吴默涵的声音在不远处,但他的手被反绑着,脸贴在地上,他想翻过身来,但每动一下,身上都有青紫的地方钻心得疼。他闭上眼,努力地回想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是如何被雨淋湿,如何跑到教堂躲雨,如何被突然冲出的几个人乱棒打晕。
隔过黑袋子,李碌看见坐在窗户底下的一个壮汉向自己走来,几乎不费力气地把他拎起来,靠在背后的柱子上,粗暴地扯掉了头上的黑袋子,李碌看到一个浓眉宽脸的壮汉。
“醒了?”
李碌忍着痛,费力地呼吸着。
“疼吗?”杜虎挑衅地问,“我们原本是想把你绑到这里来,谁知道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是老天看不惯你啊,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杜虎的笑声亮得几乎能盖过雷声。
李碌喘匀了气,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谁的人?想打你的人!惹了我们先生,就得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杜虎的声音震得李碌耳朵嗡嗡响,身上又疼的要命,他一时根本想不起来哪里的流氓敢碰他。
“别说想打我的人,想杀我的都大有人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先生是哪根狗尾巴草!”
杜虎听了一拳打在李碌的腮帮子上,李碌嘴里登时漫出来一股血腥味。
“还他妈嘴硬!敢说我们先生!”
李碌吐了口带血的吐沫,眯起眼笑着把脑袋靠在柱子上。
不远处的吴默涵小声劝阻道:“碌,你少说两句……”
“听见没!让你少说两句!小心牙被打掉!”
李碌缓了缓气,说道:“那你现在,绑也绑了,打也打了,能放我们走了吗?”
吴默涵也附和着:“你们要是想要钱,我们回去就给你们准备,要多少都行,只要你放了我们!”
“你能先把我解开吗?不然废只手,那些李家的的打手,肯定不让你活着走出家门。”
“李碌,你现在在我手里,还敢跟我谈条件?信不信我……”杜虎刚抬起手,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教堂外有人敲门。
开了门以后,丁山先进来,后面一个穿着蓑衣,斗笠压得极低的人走进来,没有露脸。蓑衣先去了教堂后面的内间,丁山和杜虎说了几句话,便跟着黑衣人去了内间。
杜虎回到李碌旁边,恶狠狠地咧着嘴,从腰间抽出把小刀,割开了李碌手上的绳子。
“先生交代我,给你解开手。不过手可以解开,走就别想了。只是可怜碌少爷犯的错,吴小姐也得受牵连!”杜虎说着站了起来,拔出一把极其精致的□□,轻轻弹了一下枪管,一边把玩一边回去坐下。
李碌的眼眶淤青了一块,视野里有一块始终是模糊的重影,他只能看到杜虎拿着一把造型很别致的□□,看不清楚具体样子。不过听杜虎摆弄枪发出来的声音,李碌大致能判断出不是德国货。
“枪不错!”李碌喊了一声。
“那是!老板给的!”杜虎得意地抚摸着那把精致的□□。
吴默涵看到杜虎的口袋里装着一些尺寸比普通□□子弹的明显小的子弹,又看了看杜虎手里的枪,只有普通□□的三分之二大小,子弹可能是那把枪的。子弹有很多,但是杜虎拧出来的枪膛时候,吴默涵看到枪膛是空的。
“这位先生,这把枪你是不是还没有用过?”
李碌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吴默涵。
杜虎一慌,从另一边抽出一把毛瑟□□对准她,凶狠地问:“你怎么知道?”
吴默涵躲闪了一下枪口,笑着说:“我就是随便一问,这把枪是美式的,比你右手这把精准度更高,体积小,方便藏身上,一般用于暗杀,也方便手小的人用。”
杜虎收起了右手的枪,蹲下来,说道:“你懂枪?”
“不算很懂,但这把枪我认识,我也有一把,你把我放开,我教你怎么用。”
杜虎听了笑了一下,点点头,一拍膝盖站了起来。
“行。你刚刚说,这把枪,精准度高,还小,方便手小的人用,”杜虎诡笑着蹲在李碌旁边,“你手断了,眼睛也看不清,不好瞄也不好打,来,拿这把枪,这里面有一颗子弹,瞄准她脑袋,打着了,我就让她教我怎么用这枪!”杜虎把枪放在李碌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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