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人骑着马从城内疾驰而出,那人大声喊道:“陛下宣平王王旻觐见!”
王旻拉紧缰绳,回头望了一眼,只能望见显眼的华盖马车。王旻夹紧马肚,顺着主城道疾驰,他的人纷纷跟上去,马车被落在最后,扬尘飞起。
王琅搂住王林坐稳,就算速度加快了,马车仍旧平稳。
陈留的居民喜好奢华,到处可见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王旻从主道飞驰而过,来往的人不由张望。
明珠酒肆里有三五个人正在喝酒,听到外面嘈嘈嚷嚷,不由好奇出去,就听到议论纷纷。
“听说平王回都城了。”
“平王走的时候不是只剩一口气了吗,看这样子病倒是治好了呀。”
“那不是陈留要变天了?”同伴小声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现在这世道,早就要变天了。”
……
谁都知道皇贵妃正得宠,位居深宫的皇后娘娘像是个隐形人似的,就连太子最近也常常受到永元帝的申斥,三殿下倒是风头正旺。
议论的人群后有位白袍老者,老者喝着酒吃着牛肉花生米,明珠酒肆的下酒菜堪称一绝,尤其是这道酱牛肉,味道醇厚,回味无穷。
老者旁边的青年倒是忧心忡忡,将要开口,老者止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老者道:“皇贵妃思子心切,太子殿下作为兄长,不仅不能反对,还要劝解圣上让平王回来。”
老者喝完最后一口酒,吃掉最后几片酱牛肉。
这两位正是太子府的幕僚,老者秦州和青年秦川。
平王回陈留,惹得市井之人议论纷纷,但是太子府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静到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太子正在书房内写字,秦州拜见太子时,方才从字里看出端倪。
“殿下,您的心乱了。”
太子五官端正,眉眼凌厉,体格高大,听秦州一说,干脆放下了笔,“父皇要见王旻。”
秦州道:“那您更需要去看看平王了,圣上希望你们恭敬平和。”
太子王昌冷笑,“那我是该去见见我这位弟弟。”
王琅并没有进宫,他坐在马车里,马车停在王宫城墙外,四周一片安静,他不敢掀开帘子,怕看到哪位熟人的脸。王宫他很熟,相对的宫人也对他很熟。
王林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靠着他一声不吭。
王琅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王旻出宫的时候天色昏暗,宫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走到马车前面,宫人止步,王旻弯着腰进了马车,还未坐稳,王琅无声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冷淡到呈现僵硬表情的王旻这才稍微松懈了一点。
马车带着他们回到了王旻在陈留的府邸,府邸的牌匾已经换成了平王府,马车从大门直接驶进了府里。
王旻首先将王林抱了下去,王琅紧随其后,王旻却再一次张开了手臂。
王琅有点好笑,但还是抱住了王旻。
于是王旻也将他抱了下来。
但是抱下来之后没有放开,仍旧紧紧抱着,抚摸王琅的后背。
王琅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呢?”
王旻轻声道:“永元帝快不行了。”
王旻和永元帝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永元帝虽然宠幸皇贵妃,但是对皇贵妃生下来的王旻却没有几分爱屋及乌。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留着一样的血。
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片刻之后王旻面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他一只手紧紧握着王琅的手,而另一只手抱着王林。
平王府的主人回府,府里重新恢复了生机,厨房生火做饭,一道道佳肴被端了上来。
王琅面前只有一碗小米熬煮的粥,搭配的是清淡的小菜。
王旻道:“等你病好了,就和我们吃一样的。”
就连王林也说道:“爹爹,小米粥对身体好。”
所以他们面前是鸡鸭鱼肉海参翅肚。
☆、第十章 殉葬
王旻住的地方王琅虽许久没来,但和以前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庭院一隅的枣树仍是细瘦的模样,枣树花期已过,只能看到青翠的叶子。
王琅指给王林看,“这是爹爹种的。”
枣树虽然细瘦,但是总会结满满树的枣子,王琅以前总会因为贪吃而伤了脾胃不舒服。
王旻早早出了门,王琅也已经托人给张美玉带了口信,他们约在了普延寺。王琅没有打算带王林出门,哄着王林睡午觉后,王琅直接请平王府的管家用轿子送他过去。
一辆青色的小轿悄无声息地进入普延寺,普延寺香火鼎盛,但今日因怀南王妃前来祭拜先夫,寺庙不接待外人。
张美玉的婢女尺素带着王旻往前走。
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小道,两旁种着青翠欲滴的竹林,竹林被风吹动,发出哗哗的响声。
王琅的鞋子沾到了野草上的一点水珠,早前下过一场雨,不过雨很快就停了。
张美玉坐在清景园的屋舍内喝茶,她喝茶犹如喝水,根本不是品茶的样子。
王琅失笑。
尺素替张美玉重新添上了茶水才退出去。
清景园门窗并没有关上,王琅对着窗而坐,视野里满是碧绿的青竹,风吹过,拂过他的脸颊。
张美玉吃了一块桃干才开口道:“你回来做什么?”
王琅道:“我快死了,所以要请清虚大师帮我治病。”
张美玉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道:“清虚大师被请进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永元帝想必病得很重。
王琅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很清,不过他也只能喝出一点清味了。
“你还是吃不出味道?”张美玉已经将手指转向桌子上的点心了,关心的味道很敷衍。
王琅道:“多谢关心,不过听说你要替怀南王殉情,不知道现在心情怎么样?”
张美玉大口吃掉一块枣泥酥,“我第一次收到送子观音,你要不要,我送给你?”语气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单纯问王琅要不要而已。
王琅还没有到会为了这种事生气的地步,“在皇贵妃大权在握的时候,建议你最好将送子观音供起来。”语气很平静。
张美玉脸上显现出不屑的神情,“一日三炷香,我当供着祖宗一样供着它。”
王琅又喝了一口茶,他久未饮茶,今日算是破例了,“张姑娘,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托。”
张美玉擦干净手,看向王琅,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味道,“哦?”
伺候皇贵妃的人都知道皇贵妃最爱她的那张脸,她喜欢对着镜子细细观看她那张脸。
就连她的亲生儿子平王想见都要在殿外等着。
要是死去的怀南王还在就好了,兴许能让皇贵妃心情好一点。
宫人小心翼翼给平王端茶,平王一脸平静,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皇贵妃终于出来了,妆容艳丽,比年轻时候更为张扬,美貌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步。她不过瞥了一眼王旻,脸上就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
王旻淡淡道:“你做了什么?”
皇贵妃眼中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我不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干脆回来?还有,你去祭拜过怀南王吗,小时候你们感情那么好,现在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王旻眼神仍是冷酷,像是藏着终年不化的冰山,“我们之间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皇贵妃道:“要不是我收养他,他早就冻死了,王旻是个白眼狼,你也是个白眼狼。”
王旻语气生硬,“你没有资格叫他的名字。”
王琅的名字是王旻取的,皇贵妃带王旻进宫的时候,他才四岁,没有名字,宫人们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对如何对待他也茫然失措。
索性假装没有这个人。
在宫中,将一个人当做隐形人是很容易的。
就连皇贵妃有时候也会忘记她带了这样一个人进宫。
王琅摸到王旻康仁殿的时候,王旻那时候是不喜欢王琅的,但是王琅可怜巴巴的,瘦得要命,也脏兮兮得要命。
像是一只名贵的波斯猫成了个流浪猫。
王旻吩咐宫人替他洗漱,换上干净的衣裳,白净的脸,朝着他笑,王旻想到新学的那个词,琳琅珠玉。
王琅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叫王琅。
皇贵妃从不轻易笑,她吝啬她的笑容,就算对着永元帝也是如此,对着她的儿子更是冷漠,此刻也是如此,“怀南王命不好,早死了,皇上也是命不好,还不知道平王殿下命好不好?”
像是诅咒一样。
王旻从皇贵妃居住的长宁宫出来,一路安静无声,宫人无声在后跟随。皇贵妃从未对王旻笑过,从未温柔过。曾经像逗猫狗一样温柔的逗过王琅,但是王琅却很害怕皇贵妃,像是小老鼠遇到了猫,从一开始他就怕。
王旻回平王府的时候,王琅正给王林讲故事,讲的是孟母三迁的故事,王琅讲完,王林还没有问问题,王琅倒是疑惑了。
“孟父在哪里,他做了什么?”
王旻脸上浮现出笑意,“这种问题就不要问王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