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烈不情愿地长出了一口气,眼睛重新瞟回白纸黑字,却啥啥也不会做。他总觉得这间教室是穷山恶水,竞赛题是刁民,他每次做题都是一出“总有刁民要害朕”。
竞赛学到这时候,机械、重复、倦怠等等都不及做不来题的挫败感伤人。
完全是负反馈。
“好了,大家把卷子交上来。我中午改完,我们下午讲卷子。”
每天都是如此,上午讲一个小时的课,然后考试,下午讲卷子,讲完卷子再接着讲课。夏烈从心里涌出一股厌烦,涌上脸把眉皱了,手拿着笔抵着嘴唇无意识地来回划拉。江问语收好卷子下讲台走到他身边:“怎么了?涂唇膏呐?”
夏烈回神,直了腰重重搁下笔,没三秒腰又弯下去,说:“没意思。”
江问语知道他学得烦,看人走得差不多了,轻轻捏捏他的耳朵安抚:“请你吃麦当劳,要不要?”
我是那么容易被贿赂的人吗?夏烈手一挥:“别瞎鸡儿乱摸。”
江问语不爱听夏烈说脏话,抬脚往门口走:“第二个半价。”
“靠!”夏烈把包往肩上一甩跟上,“我要吃奥利奥麦旋风!”
江问语送的书包夏烈已经开始背了,夏烈对段莉说是他自己在S市买的。段莉照着牌子一查:“你能耐了啊,给你现金应急用,你全拿来买了个书包。”
夏烈凑过去一看,嚯,贼贵。他又心虚又得意,胡诌道:“这么贵?我买得很便宜,是假货吧?”
段莉更不乐意了:“买之前也不查一下,想买又不是买不起正品!你这个花了多少钱?”
夏烈打哈哈:“哎我知道了,我以后注意。便宜得很你别问了,你看我带去的钱又没花什么。”又好似很不情愿地叹气:“买了凑合背背吧我就。”
只是隔天他端端正正背好包到江问语面前,炫耀似的说:“我查了下,这个书包贼拉贵了。怪不得不能说是你送我的。”
“还好,在那儿买便宜些。”
“怎么办,我还不起这么贵的礼。”
江问语温柔地看着夏烈。夏烈脸上温度慢慢升着,以为他要说“我们之间客气什么”“你喜欢再贵都值得”之类的话,结果听他说:“用你到初赛前少讲点废话来还吧。”
我废你奶奶个腿的话!
不过无关江问语的玩笑,临近考试,夏烈废话自然地少了,说的都是正经事。此时他舀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问:“开学还这样上竞赛课吗?”
“不了。开学就恢复周三晚上和周日上课,不过周日上一天。你知道高二要开始上晚自习吧?”
“知道——那这样上课的时间不是很少了?考试前也就……三次课?”
“考试前三天可能让你们停课做做卷子总结整理找找感觉,其他时候还是正常上课。你们大多数人的重心还是高考,不是竞赛。不过晚自习上做完作业就得去做竞赛题,这个知道吧?”
夏烈有种终于不用催命似的学竞赛的解脱,又有种学成这样就能去考试了吗的迷茫。他丧丧地点头说:“嗯。”
江问语看出他在想什么,鼓励道:“差不多了,一个暑假也不是白努力的。该怎么样会怎么样的。
初赛在省会M市考,他们在考试前一天上午入住考点对面的宾馆,两人一间,江问语住单间。下午没安排,自由活动注意安全就行。一小拨人约着去看了考场,一大拨人聚在一起玩狼人杀,骆翊这种勤奋的抓笔做了两道题,夏烈睡了半下午,醒了翻了几面笔记后打开了电视看正火的唱歌比赛节目。
晚饭是江问语请大家在附近的饭店吃。好菜摆了一桌,大家边吃边聊天边互相鼓励明天正常发挥,江问语也没忘嘱咐他们放平心态,今晚早点休息。
夏烈晚上想着放松放松,加入了狼人杀队伍,遗憾的是一把当了预言家第一轮被狼人刀了,一把当了狼人第一轮被预言家查杀了,游戏体验极差。他在一片嘲笑声中骂骂咧咧地出了房间,想了想敲了江问语房间的门。
门开了,江问语没出来迎。夏烈走进去把门关好:“你怎么不问是谁就开了门?”
“猫眼看了是你。怎么了?不和他们玩吗?”
夏烈痛心疾首地描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江问语听了大笑:“怎么这么背?”
“我怎么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这么想挺好的。”
夏烈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眼睛盯着地毯:“其实我,有点紧张。”
说是说“天道酬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事到临头心里总是没底。江问语走到他身边坐下:“放轻松。你有想过你会考得怎么样吗?”
“二等奖吧,我觉得。”
“好,相信我,只要你放轻松,正常发挥——稍微发挥差了一点也没关系,你一定能拿二等奖。”
“我要是说一等奖你也会这么说?”
江问语笑着反问:“你喝牛奶吗,安神?”
“不了,我晚上会总想上厕所。”
“那你现在……”
“抱一下可以吗?”夏烈扭过头看江问语,“鼓励我一下?”
江问语没说可不可以,却直接抱住了他,顺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无奈地说:“趁火打劫用得这么熟练?”
夏烈闻到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有些恍神地说:“你记得,考完还要和我说事。”
江问语轻笑:“记得。但你今晚不要想这些。好好休息。乖一点。”
夏烈脑袋在江问语肩上蹭了蹭,算是点头。
考试时间是一个上午。江问语在他们考试时回宾馆办理了退房,又找了个公园随便逛了逛,赶在考试结束前回到了考点。结束铃声一响,整个考场喧闹起来,江问语发着呆想,不知道大家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夏烈考得怎么样。
不管考得怎么样,考完了总是结束了一件大事。回D市的火车在下午五点,午饭后江问语带大家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广场,也是商圈,放他们自由活动。
有些人是第一次来M市,昨天神经绷着,今天却是可以放松地随着新奇感在第一次到的城市里玩耍。骆翊查了下地图约夏烈去附近一家电玩店,夏烈拒绝了,眼睛往江问语身上瞟。
等人三三两两结了伴散了,夏烈走到江问语身边,说:“剩我俩了。”
江问语早料到会这样,问:“考得好吗?”
“一般吧。和平时做模拟卷差不多。一试填空题两个不会,都蒙了答案上去。解答题只会一题,但不全会的也都写了点东西。二试彻底不会,每题乱写了一些。”
“可以了。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江问语。”夏烈目光咬江问语很紧,“该你兑现承诺了。”
“嗯。我姥姥姥爷是D市人。”
上来就这么劲爆吗。夏烈快速整理信息:“真假的?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哦你周末去看他们。可是你周末不基本都待在学校吗?”
江问语很平静:“都在前年去世了。”
夏烈一愣,过了十秒才无措地说:“对不起。”
倒是江问语安慰他:“没事。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老人家年纪大了。”
夏烈不敢接话,江问语很照顾他地说下去:“所以之前选择在D市教书,方便照顾老人家,但现在已经……至于教书,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与自负的表现吧。”
“什、什么意思?”
“我毕业后选择教书是因为,我觉得目前的教育有些……畸形,尤其越是小城市越明显。我想……改变一些什么,比如学生对高中学习与学习的认知,比如学生对老师与学生关系的看待。大范围的改变是痴人说梦,但哪怕只能对几个甚至一个学生产生些许影响,都是值得的吧——哈,这样说真尴尬,太自负的认知了。”
江问语自嘲地笑了,夏烈却听得热血沸腾:“为什么自负?我觉得很了不起。”
“如果一直这样做下去,或许能担一个‘还不错’,但我带完上一届就准备不带了。或许是因为姥姥姥爷去世了,我没有必要继续待在D市,但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可你还是又带了一届,带了我们。一届可是三年。”
“是李校长请求的,他说的话正好戳中了我的软肋——但我带完你们一定不会再带了。”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回T大读研究生,毕业后出国留学,读研读博还没想好,想读博但觉得年纪已经大了,再毕业后去工作,赚钱。”
夏烈目瞪口呆。
江问语笑:“是不是没想到我其实是这样的人,一点儿不高尚,现实、自我、趋利避害、汲汲营营。”
夏烈听他这么说他自己,登时急了:“谁说的?赚钱怎么了?谁出生就含着支票了怎么着?赚钱怎么就现实趋利避害了?”
“我没说清楚,是‘赚大钱’。”
“那又怎么了?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何况你已经教了六年书,六年,哪个T大P大的优等生能做到毕业后先为理想奋斗六年?拿着一点微薄的收入?”
“你是这么想的吗?但大多数人会觉得——比如李校长——我又不是穷到没钱,我有房,想要车也买得起,工资足够我在D市生活得好,那么,既然我带班成绩好,为什么不多带几届,让更多的学生去到更好的大学读书?这是能改变他们一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