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他便出了屋。
常恩上一回奉命而来吃了闭门羹,谁能想到当时敢抗旨的林忘如今竟然把所有的赏赐一一都留下来。
他只当林忘想开了,乐呵乐呵的领着四个宫人上前,“公子,陛下让老奴挑几个人到院里伺候,您看看可还满意?”
这又是赏赐又是加派人手,林忘显然是得宠的,常恩惯会见风使舵,眼见林忘如今是得了圣心,往前那些过节也就一笔勾销了。
两个太监两个宫女给林忘施了礼,林忘只看了一眼,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只是微微笑了下,“有劳公公。”
常恩笑得满脸褶子,“公子说的哪里话,如今公子是得了圣恩,老奴为公子效力是理所当然。”
林忘唇角微抿,吩咐小路子把几个新来的宫人带下去,小路子嘴上说着要离开林忘这儿,但如今林忘在他看来正是得势之时,哪里再舍得离开,加之他从林忘进宫时便在院里了,自然端出了大太监的脸面来,有模有样的领着几个宫人到后院去训话。
林忘瞥见小路子的嘴脸,眸色暗了暗又很快恢复平常。
常恩见林忘一副乖顺的模样,想着到底是驯服了,上前压低了声音劝慰道,“公子想开了便好,这宫里不比别处,都得仰仗着陛下,从前公子脾气拗吃了不少苦头,现下肯服软,往后定是享不尽的好日子。”
林忘面色淡淡,缓缓道,“多谢常公公提点。”
常恩摆摆手,“哪里哪里,老奴还得回养心殿复命,这就离开。”
林忘亲自将常恩送到院门,院前左右各两个带刀的守卫,他等常恩大摇大摆的离开,脸上才慢慢垮下来——都说他得圣恩,有福气,可他甚至连院门都出不去,这算什么好日子?
他苦涩一笑,为自己的妥协,也为自己终于撑不住低了头,看着满院的赏赐,林忘只觉讽刺至极,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都是强权在逼着他折腰,难不成,这便是他的福气么,他宁可不要。
——
谢肖珩连着两日往林忘院里跑。
他近来在朝堂上不太顺心,自打把西北两座城池的管辖给了王应全之后,宋江便时不时向他施压,他信任之臣不多,一面要应对宋江的打压,一面栽培朝中心腹,忙得不可开交。
幸而宋江名不正言不顺,明里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的,加之朝中先皇一派极力拥护谢肖珩,谢肖珩也得以喘息。
今日朝中又提及选秀之事,谢肖珩登基近五月,后院竟一个妃子都无,这是前两代皇帝都未曾有过的景象,谢肖珩岂不知朝中臣子想作何想法,无非是将自家女儿塞进宫里以求官位,这等卖女之事代代如此。
闹了一天,选秀大典落在六月中。
谢肖珩心中早有人选——王家二女,其父乃朝中左相,其兄是青年将军王应全,王家世代护主,提拔王家无可厚非;李家嫡女,其父位从三品,为人敦厚忠诚,大有提携之余地,能为日后所用……
哪怕是后宫,也是精心策划过,却唯独没有谢肖珩想要之人,他想要的人,偏偏在多年前投靠了他的兄长谢淳羽,倘若不是念着年少一点情谊,又忌惮朝中风向,他必然是不顾一切将人掳进宫中。
好在,也不是全无慰藉。
谢肖珩到林忘居住阁楼时,林忘已经入睡了,夜深渐凉,略显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他悄然的上前,脱了外袍从背后将人揽住,温热的触感让紧绷了一日的谢肖珩松懈了下来。
林忘却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要从床上弹起来,听得黑暗中一把清泉般的音色,“是朕。”
听得是谢肖珩,林忘僵硬的身体却没有半分懈怠,这几日谢肖珩夜夜过来,虽是多次肌肤相亲,但林忘到底对床事有些排斥,依旧心有余悸。
他感觉到谢肖珩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渐渐收紧,整个背都贴到了谢肖珩的胸口上,两人亲密无间,谢肖珩拿下颌在他后颈上蹭了蹭,似是心满意足发出一声叹息。
谢肖珩没有进一步动作,林忘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谢肖珩搂着他,半晌,缓缓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弟弟儿子的满月酒,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林忘闭着的眼登时睁开了,又听得谢肖珩说,“你上次离宫,是回林家的罢?”
林忘呼吸有些乱,谢肖珩的话太过于具有诱惑力,他慢慢的转过身,在黑暗中对上谢肖珩光亮的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肯放我出宫?”
巨大的惊喜袭来,他甚至掩盖不住自己眼里发出的光芒,谢肖珩看得真真切切,不禁莞尔一笑,打碎了林忘的痴心妄想,“放你走?”他摸摸林忘的脸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朕的身边?”
说到这,林忘已经察觉谢肖珩语气变得沉甸甸的,不禁很是失落,是他胡思乱想,以为谢肖珩真能好心放过他,他不敢把失望表现出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谢肖珩从鼻尖发出一声轻笑,继续抚摸着林忘的脸,凑近了道,“朕和你一同回去。”
林忘被他惊得眼瞳一缩,急道,“我自己去就可以,绝不会有所逗留。”
他和谢肖珩一起去林家,那他和谢肖珩之间的事情……林忘绝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他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可谢肖珩却依旧笑着,“怕被你的家人发现你爬了朕的龙床?”
林忘被戳中痛处,攥紧了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咬着唇不肯回答谢肖珩的话。
谢肖珩却在近来发觉逗弄林忘的乐趣,追逐着道,“这已经是事实,就是他们知晓了又何妨?”
何况还是你亲生父亲将你出卖给朕,谢肖珩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观察着林忘的反应,林忘急切的攀住谢肖珩的手,近乎央求道,“别让他们知道……”
他已经如此不堪,又何必让林家蒙羞呢?
谢肖珩挑了下眉,正是想把林成的事情抖出去,却见林忘一脸凄然,他仿若能想象到倘若把事实真相告知眼前人,那张脸会出现怎样崩溃的神情。
有时候,也未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谢肖珩难得哄人,拿手抚着林忘的背,“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会对你好的,你不想他们知道朕便不说,但是这一趟,你必须和朕一同前往。”
林忘见事情没有转圈的余地,慢慢的把攀着的手放下来,无奈的应了。
谢肖珩在黑暗里依稀能见到林忘垂着的眸,他此次欲往林家,不过是想带着林忘去气气林延,虽一国之君此等做法是幼稚了些,但若能见到林延悔恨的表情也能令他心情愉悦。
毕竟,怀里的人会进宫中来,无非也是因为一个林延罢了,自己的哥哥替他受了罪,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谢肖珩抬起林忘的脸,笑着亲亲他微张的唇,说道,“朕今日乏了,睡吧。”
林忘没有言语,被谢肖珩搂着埋进了温暖的胸膛,虽谢肖珩没有折腾他,但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满月酒,这一夜过得十分煎熬。
第21章
小冯子修养了几日依旧不能下床,太医来看过几回,说伤口愈合得很好,但往后左脚行动定然是不便了。
林忘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小冯子一个劲让林忘别担心,说自己就算跛了也能伺候他,林忘打从心里感激小冯子,无言以报,只能亲力亲为照看小冯子的伤势。
转眼间便到了林延儿子满月酒的日子。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日子,林忘却很是忐忑不安,天都没亮就醒了。
外头露水深重,未经打理的花圃蔫了一半的花儿,林忘没有心思去理会,草草浇了水,在院前吹了会风,直到天边朝阳乍现才又慢悠悠的回屋去。
用过早膳,便有宫人来传。
林忘进宫两个月,除去那次偷离出宫,光明正大从院门出去还是头一回,但他其实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有种挥之不去的忧愁笼罩在身上。
未曾见过的宫人恭恭敬敬的将他请进了小轿里,轿子绕过宫闱小院,林忘挑开了帘子望着外头的景象,由偏僻逐渐变得明丽,水榭楼台,繁花簇锦,偶有微弯着身子的宫人路过,比之林忘所住阁楼多了不少人烟味。
但深宫之中过于静谧,纵然美景众多,却抵不住每个人脸上的沉静,既是如此,有再多养眼的景色,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林忘只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帘子,无声的叹口气,想着素日看的闲书里头说道,宫外的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宫,宫里的人却穷尽一生都未能看一眼长安的灯花,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不知其乐,不知其苦。
林忘闭目养神着,小轿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他以为已经到了目的地,正想掀帘出去,却听得抬轿子的宫人异口同声道,“五王爷。”
五王爷?那便是平成王谢淳羽了,林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淳羽,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该下轿行礼。
一道低沉的音色响起,“宫中素有规矩,不得以小轿代步,轿内是何人?”
林忘心里忐忑,这会子不得不出去了,只好掀开了帘,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负手而立的男子站在轿前,面容和谢肖珩有两分相似,但却比之谢肖珩硬朗许多,深目挺鼻,眼神锐利,十足的沉稳气派。
谢淳羽似是讶异轿内出来的竟是个男子,有一瞬间的微怔,林忘硬着头皮做了礼,毕恭毕敬,“参见平成王。”
谢淳羽很快掩去惊讶神色,上下打量着林忘,音色沉沉,“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