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林忘怎么回答?
林忘有些局促的蜷了蜷十指,想了半天没能想到一个好的说辞,谢淳羽皱起了眉,没有逼问,只是耐心的等待林忘的回答。
半晌的沉默,谢淳羽审视的目光让林忘背脊发麻,他几乎受不住想要遁地而逃,此时却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解救他于水深火热,“奴才参见王爷……公子怎么还在此处,陛下久候多时,快快上轿。”
林忘从未觉得常恩是如此的顺眼,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钻进了轿里,帘子还未落下之时,他的视线和谢淳羽了然而略带鄙夷的目光撞了一起,顿时浑身僵硬,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般,双颊火辣辣的疼。
小轿又被抬了起来,外头谢淳羽和常恩在说些什么林忘已经听不见,他摊开自己的掌心,竟是汗津津一片。
众人皆传平成王才高八斗,英伟不凡,他也曾暗中钦佩,却从未想到,初见竟是这样一番情景,那轻视的目光就如同一把匕首般刺进血肉里,令他无地自容。
他也曾奢望过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如今却被困在这深宫里成为新帝的禁脔,何等讽刺,何等可笑?
他捏了捏拳,无声而哀哀一笑,都已经沦落到这番境地了,他还在奢求什么,又还能奢求什么,无非听天由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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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肖珩在养心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迟迟不见人来,派常恩出去又等了一刻钟,林忘才姗姗来迟。
林忘还没从碰见谢淳羽中缓过劲来,一见到谢肖珩,脸色就更是难看了,好歹把内心的激荡压了下来。
他是头一回来养心殿,却兴趣缺缺,谢肖珩抛开奏折下来,见他在发呆,以为他被这恢宏宫殿吸引,笑吟吟的走到他身边,说道,“朕听闻你也是参加过科举的?”
三年前的痛处被提起,林忘抿紧了唇,许久才颔首。
谢肖珩端详着莫测的神色,只觉得是林忘技不如人难以在科举拔得头筹,他记得林延便是在三年前的科举大放异彩,从前平步青云。
正想揶揄一番,去而复返的常恩进殿,附在谢肖珩耳边小声将林忘遇见谢淳羽的事情说了,谢肖珩眉头登时蹙了起来,望着有些呆滞的林忘,沉声问道,“你见过朕的五哥了?”
林忘敏锐察觉到谢肖珩语气中的不悦,心想谢肖珩和谢淳羽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人,为了避免谢肖珩迁怒于他,只好缓缓道,“只是来的路上碰了个面。”
谢肖珩登时想起林忘来时怅然若失的模样,心里不禁起了一股无名火。
自幼他便被谢淳羽压了一头,即使如今贵为九五至尊,也依稀有新皇不如平成王温厚的风言风语。
温厚?怕是世人没见到宫中手足相残的腥风血雨,有几次他险些踏进谢淳羽所设的陷阱之中,若不是及时反应,恐怕现在早已是白骨皑皑,帝王家的血统,哪里来的温厚一说。
可是林忘只见了谢淳羽一面便表现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这让谢肖珩不禁恼怒至极,他盯着林忘的脸,凑近了慢慢露出个有些阴沉的笑容,语气很轻却带着股寒气般,“朕的五哥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你若敢跟他有什么瓜葛,朕定饶不了你。”
六月的天,林忘无端端打了个寒颤,谢肖珩语气中夹杂的不甘和恨意太过明显,兄弟之间,竟然有如此深的芥蒂。
生在帝王家,坐拥千万权,也未必是好事。
林忘无奈于谢肖珩的疑神疑鬼,只好颔首说是,谢肖珩又看了他一会儿,这事才是翻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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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经备好了,谢肖珩不顾林忘的反对直接将他拉上了布辇,这等荒谬的行为在他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一路上都有宫人悄悄的朝布辇上看,目光惊讶又好奇。
林忘心里气极了谢肖珩这种行径,但反抗无果,攥着拳垂着脑袋不让宫人看清自己的面容,好在距离早朝已经过去了些时辰,一路只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可即使是如此,也够林忘煎熬了一路。
约莫小半个时辰,布辇却不是在宫门停下,林忘望着眼前的宫殿心中疑惑却没有出声,
谢肖珩让常恩在门口侯着,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准入屋,继而直接拉着林忘的手进了屋子。
谢肖珩将门关了,林忘抿着唇见谢肖珩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屋里的柜子便缓缓移动,继而出现了一条密道,他看得瞠目结舌,想不明白谢肖珩卖的什么关子。
谢肖珩转身,嘴角嗜着一抹薄笑,“既是微服出巡,又怎能让人知晓朕的行踪。”
林忘讶然,“陛下?”
“待会出了宫,陛下这两个字可千万不能再喊,”谢肖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拍板道,“朕喊你哥哥便是,你只当朕是你的弟弟。”
林忘被谢肖珩的言语吓得不轻,倘若他真把当今圣上当做弟弟,怕是要折他的寿,他犹豫不决,支吾道,“这恐怕不合礼数。”
谢肖珩因林忘为难的神色忍俊不禁,伸手将他往密道里拉,语气含笑,“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朕……我说是就是,走吧,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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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出了密道,外头是一座破落的小树林,难以想象辉煌的宫殿里竟会有这样落寞的地方,谢肖珩把密道关了,看见林忘讶异的神情,主动解释道,“这道密道是朕的皇爷爷修的,当年朝堂动荡不安,他便命人修了这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皇家的秘密骤然摊开在林忘面前,林忘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他抿了抿唇,“陛下就这样让我知道,不怕我说出去?”
谢肖珩勾唇一笑,语气虽是轻松的,但也染上几分压迫感,“倘若你真敢背叛朕,朕也不会让你好端端的活着。”
这样直白的威胁使得林忘蹙了眉,他不再言语,此时,从树林末端忽然传来声响,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身量高拔,眉目极其英挺的男子前来,见到林忘先是一怔,才是抱拳行礼。
谢肖珩拂了拂手,“王应全,一切可准备妥当?”
王应全声音很粗,“陛下,臣的马车已在外侯着,此次出行,绝不会走漏风声。”
至此,林忘才隐隐约约觉得谢肖珩这次前往林家,绝非单纯为了喝林延儿子的一杯满月酒,他在思量期间,谢肖珩已经扯了下他的手,示意他跟上来。
王应全一直在打量着林忘,但谢肖珩没有解释林忘身份的意思,他也不好开口,直到上了马车,三人坐定,谢肖珩才不急不缓的道,“林忘,林延的哥哥,”又给林忘引见,“这是本朝将军王应全。”
王应全只知晓有个小林大人,却从未听过这号人物,想了想自动将林忘当做了谢肖珩的军师,客气的抱拳,“林公子。”
林忘淡淡笑了笑,“王将军。”
他虽不参与时政,但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王应全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左相之子,少年将军,为人正直不阿,最是嫉恶如仇,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看来,形象与传闻中倒是符合。
谢肖珩显少见林忘这般严肃,不禁觉得有趣,也不顾王应全是不是在场,凑到林忘耳边轻声道,“你若对朕是这副模样,朕定会喜欢得紧。”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王应全是常年习武之人,耳力比之常人好上许多,一时之间脸色缤纷,尴尬的看向了林忘。
林忘猝然攥紧了拳,背挺得僵直,咬着牙愤愤然的看向谢肖珩,谢肖珩莞尔一笑,“朕不说便是。”
王应全只当看不见听不着,但已经猜出了林忘的身份,眼里对林忘的客气礼数尽数褪去,只剩下了三分疏离和七分轻视。
早先是谢淳羽,现下是王应全,林忘只觉这两道目光将他团团束缚了起来,困得他喘息不过,坐立不安,他甚至怀疑谢肖珩是故意在王应全面前给他难堪。
要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要他没有非分之想,要他时时刻刻都言听计从,林忘无力至极,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谢肖珩到底还要他如何才满意呢?
难不成真的要他将一颗心掏出来摆在他面前,跪地表示自己的一片赤心?
许久许久,林忘都未能平复,好在谢肖珩没有再说出什么让他下不来台面的话,一路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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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林家后门停下,王应全没有跟着谢肖珩和林忘出去,谢肖珩吩咐他在外头侯着,继而让林忘上前敲门。
两次入家门都无法光明正大,林忘只觉可笑。
今日是林延儿子的满月酒,前门自然是门庭若市,但后门却冷冷清清,拍了一会儿门,才有个妇人将门给开了。
她忙得不可开交,满脸都是汗水,本是想破口大骂,却在门外见到了意料之外的林忘,登时惊呼,“大公子,怎么是你?”
林忘认认出妇人是后厨的,微微颔首进了门,吩咐道,“跟二公子说有贵客到,让他务必到我院里来。”
妇人应着,频频去看林忘身后的陌生青年,只见青年锦衣加身,生得俊郎无双,一双丹凤眼纵然只是轻轻一抬也有噬魂之感,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
妇人不敢再看,虽她只是一介厨娘,也觉得青年定是人中龙凤,急忙忙应了林忘的吩咐去找林延。
回到林家,林忘骤感轻松不少,绷紧了一路的神色也松动下来,他轻车熟路的带着谢肖珩在林府走绕右绕,时不时有奔走的下人见到他,惊讶之余才做行礼,耳边是前厅传来的觥筹交错声,林忘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往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