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适宁被折磨得几乎精神失常,只记得对南北,对每个不相信他的人说,我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用凌乱慌张而卑微的姿态,回应那些泼到他身上不堪入目的污水。
然而无用。
那个夏日尾巴里坐在葡萄架下微笑着的少年,最后以一场惨烈绝望却异常勇敢的冒险,完成了对他尚浅人生的告别。
我相信你啊,你回来好不好?
南北揉着眼睛想。
韩适宁去世的那个冬天,是韩叔老梁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南北小心翼翼地陪伴,觉得自己好像也快要熬不过去了。
韩适宁的事情被学校遮下来,校领导与某局某某局交好,在一片互帮互助,协作共赢的官方宣告中草草了事。
韩叔老梁都是做小本生意的普通市民,对于这样的结果无法接受。
却只能被迫接受。
他们的反对,斗争,最后都像是封闭空间里的回音,放大成好几倍的伤害最后返还给自己。
南北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他没有放过这场暴力欺凌的以秦晏余恒等人为首的主使者。
校内是余恒,校外是达也。
南北一个没落,自己也被揍得挺惨。又因为是斗殴的主动方,被记了大过。
老妈为了这事低声下气地去找校长网开一面撤掉处分,其实南北心里是有愧疚之意的。
处分没有被撤,南北无所谓,老妈却气得发抖。
她指责南北做事冲动,不顾后果。
南北至今记得那天老妈两眼含泪又浑身颤抖的样子。
还有他那个9岁上二年级戴小眼镜的弟弟一本正经说“请你少让妈妈为你操心”的样子。
挺对不起老妈的。
老妈把这场斗殴的原因直接归为南北的不懂事不合群。
南北觉得他没错,老妈觉得他大错特错。
老妈从来不会冷静站在南北立场上为他思考,南北当然不可能愿意告知她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们无法沟通。
挺烦人的,那段时间老妈不理解他,班上的同学们因为他打架斗殴都不敢找他说话,还有唯一算得上好朋友的韩适宁的逝世。
所幸高二分班,南北结识边一砚和时运,又因韩适宁一事在高二掀起不小舆论,战线不再孤单,逐渐与余恒所代表的高三团体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
高二与高三两年级间形成明里暗里的抗衡状态。
高三的秦晏无暇再参与其中,最后选择休战,两方签下协议,以后学校里凡是南北目光所致的地方,都不允许有秦晏余恒的小团体的人出现。
听起来好像是不平等条约。
只是韩适宁没有平等,这些人也不能有。
这是南北的原则。
江稚把卷闸门拉下来锁上,感觉自己随时能两眼一闭就这么躺在地上睡死过去。
太他妈困了。
每天零点下班早上还得起来上学,对他一个习惯性作息不规律夜浪昼睡的夜猫子来说,挺困难的。
江稚打了个哈欠,流下一串长长的泪。
他解开车锁,跨上南北的自行车蹬了出去。
一路都很安静,没有车,也没有人。
江稚挺喜欢这种感觉。
到南北家公寓楼底的时候才零点过十分钟,江稚本想把车锁一上就回家去睡觉的,看到车筐里的柿子的时候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抬头看了眼南北的窗户,好像透着点光。
南北说过,自己的标准入睡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会应该还没有睡。
所以为什么会把他的睡眠时间记得这么牢…
算了这不是重点。
江稚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南北,点进了他的头像。
说实话,这是江稚第一次在微信上和南北对话。
你睡了吗?
靠,这么晚了发这么句话不太好吧?
江稚皱着眉头想了想,删掉了前几个字,又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句:白天那个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
按下发送键以后,江稚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明显加快了,砰砰的。
你这他妈干嘛啊…江稚?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兜里,转身出了楼道。
手机几乎是他转身一瞬间响起来的。
江稚迅速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亮着一条消息。
是南北的。
很短,就俩字。
南北:需要。
需要两字后面又紧跟着发过来一条消息。
南北:上来吧,给你留门了。
江稚抓紧手机,往楼上走去。
南北家住四楼,不高不低。他只顾着低头走,差点就错过四楼直接往五楼走了。
门果然是轻掩着的。
江稚推开门,南北一身短袖运动裤地半躺在沙发里,肚子上还放着个遥控器。
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他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我要是像你这么闲这个点我早睡觉去了。”江稚接住南北扔过来的一罐饮料,坐到了沙发上。
“我睡不着啊。”南北看着他叹了口气。
江稚把饮料放到茶几上,转头看着他。
“没有罪。”他说。
“什么没有…”南北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然后眨了眨眼睛,“啊。”
“啊啥?”江稚看了他一眼,“你这种问题就弱智型的,男人喜欢男人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喜欢谁就喜欢谁去呗。”
南北用下巴枕着抱枕,迷茫地瞪了他几眼,最后轻轻点了点头,眼角都变得莫名柔和起来。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也喜欢男人?
这个问题隐藏之下的一系列问题,江稚一概都没问。
南北很感谢他。
江稚发现这人的创可贴就是个装饰用的,连续贴两天了伤口还是很新,一点没愈合的趋势。
“你这下巴怎么回事?被刀划的?”江稚问。
“嗯。”南北又点点头。
“怎么会被刀划?”江稚很惊奇,“你自残啊?”
“滚啊。”南北指着他。
想你想的。
他心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靠,收起来收起来,什么傻逼话都往外蹦。
南北临时做了一回无实物心里话走场彩排导演,拿着个小喇叭满场子蹦跶蹦跶瞎喊那种。
哎!说你呢,南北同学,好好按你的台词走,别老临场发挥,多尴尬啊!
……
南北导演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感到脸上的温度在升高。
“你怎么了?”江稚伸出五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讲着讲着话就恍神了,你困了吧?”
“没…”南北随口应了句,赶紧揉了揉眼睛,揉完之后又点头,“应该是困了。”
“前言不搭后语。”江稚看着他笑了笑,起身走到玄关处开门,“我走了,晚安。”
“晚安。”南北赶紧说。
“早点睡吧邻居,明天还要上学。”江稚朝他摆了摆手,替他关上了门。
小客厅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
其实江稚刚在的时候也没说几句话。
江稚是个挺安静的人。
但是江稚在的时候南北没顾得上家里的这点安静,心里就挺吵的。
不对劲了啊。
南北趴在沙发上戳了戳已经睡着的南辕北辙。仓鼠儿子打了个滚,继续埋头睡觉。
“我是不是不太对劲啊儿子?”南北继续戳它,“你给爸爸分析分析呗。”
南辕北辙当然不会理他,南北只好叹口气瘫回沙发里。
江稚把防寒服的拉链拉好,打着哈欠进了教室。
刚把书包甩到桌上的时候,旁边的孙祺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你…”江稚看了他一眼,才把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昨天的事情给反应过来。
孙祺没说话,脸色看着有些不好。他小心翼翼地移了移凳子,离江稚稍远。
周围那些同学投过来的目光也很耐人寻味,有几个还交换了一下眼神。
昨天他的反应其实很容易就让人引起误会。
…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反正也不是误会。
江稚和往常一样把小说翻出来读,上次是看到…看到第六十页。
江稚伸出手指翻到第六十页,在众多的英文字母中间插着一张色彩明丽的配图。
配图上是个抱着只老鼠的小男孩。
像南北,和他的儿子。
哈哈哈。
他突然就心情很好。
江稚知道南北问那个问题可能是为了他朋友也就是孙祺口中的经历悲惨的小H同学。
或者。
不过都不重要,江稚只为他能坦然对南北说出那番话而感到微微的高兴和莫名的得意骄傲。
没什么好害怕的,以后也不会害怕了。
南北用指尖轻轻摸着自己的下巴,结痂了有点痒。
幸好伤口不长,指甲盖那么点大,就是深了点,他还特紧张地问了药店里的老板,人让他放心,不会留疤。
那就好。
南北想,不然他这张盛世美颜的无敌帅脸就要毁了。
不过这条小疤应该毁不了他的脸,只会给他的脸增加帅气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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