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这会儿到春末了。两个糯米团穿着藕粉色的小锦袄,坐在老旧的木头长板凳上,满嘴油光,阿罗吃得开心了,小腿一晃一晃。阿陀可以拍拍胸脯,是祖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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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恩正准备着和雁殊仙君打道回昌州,解决掉最后一个蜃海人贩子窝点,这事差不多该就此解决了。溜了一个圈发现,雁殊仙君又不在。
程道士习以为常,自顾自收拾好了包裹,盘点了一圈所剩无几的符篆:
驱蚊符两张,没用,他不招蚊子。点火符篆三大打,没用,他不烧饭。装神弄鬼符,嗐,他已经洗心革面了好吧?再也不会心血来潮扮成姑娘上街招摇了。
传送符最后一张,没错就是最后一张,眼下雁殊仙君不在真是太管用了,但是这张符看上去似乎,好像,也许?有那么一些问题。
凭着程神棍那不忍直视的眼力劲儿,他端详了许久,依旧没有发现问题。
然后,那张不合格的传送符把他送到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头,断水断粮的程神棍程臭道士费了不少脚力,在山中浪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被坐在客栈屋顶上回过神的雁殊仙君,带着回了昌州。
这真是一个令人忧伤的故事。
昌州风景旧曾谙,春风拂面。程道士解决了最后一个蜃海据点,笑得眉眼弯弯,再缓个两三天,等京中那边一起收网,这事儿就真的解决了。是以,程道士开开心心地用一些废旧木头新搭了一把简易的摊位,临街吆喝起来。没办法,他的家当还在留在容县的客栈里,也不知老板有没有扔,或者拿去当柴火烧了。
解签算命的黄大仙重出江湖。好消息好消息,黄大仙新开了两个业务,转运和生财,正准备投入运营。
程恩:“算命啦算命啦,黄大仙转世,不准不要钱。”
程恩:“算命啦算命啦,问前世今生问姻缘啦,黄大仙独家转运秘籍,值得拥有啦。”
程道士从清晨坐到黄昏,看着街上一如既往熙攘的人流,拍了一天的苍蝇,招牌微笑渐渐消失。
昌州人民忘性真大,年前他抢手呢,如今摊前连只鸟都没有。坐在一旁的雁殊仙君暗自好笑,现了形,圈着趴在桌上装死的程神棍,兀自看街头风景。
雁殊仙君难得露一回脸,立马从街上吸引来了一个走路生风,买菜回家的大娘。
那个大娘看着雁殊公子,眼中精光一闪,急忙上前来。大娘左顾右盼,把雁殊公子整个人挡得结结实实,凑近压低声线说:“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可曾婚配,要不大娘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看你跟我家的二姑娘很是般配!”
程恩:“噗——”
雁殊毫不留情掐了一把程道士的腰窝。
自己心仪的公子丝毫不搭理她,那位大娘也不气馁。要知道,如今好的公子哥儿可是都心高气傲的,不心高气傲哪成呀?心高气傲才好!心高气傲才证明有几分真本领咧!
大娘三寸不烂之舌谆谆告诫,开始曲线救国:“哎哟我的公子哥儿,你可不能想着,婚配拖个三五七年没事哟。你不知道啊,我们昌州那户姓陈的人家,卖绸缎的,虽然说是商贾人家,但是可有钱啦。早些不是跟京上的郑家定了亲事吗?”
程恩抬起头,听那大娘继续说道:“郑家你知道吧?京城皇帝的宠妃的舅舅的堂妹妹,就是嫁到郑家的!大户人家!陈家攀上了郑家,多好的事啊,郑家公子又是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才学。当然人家郑公子哪能跟你比较。”
“两家人原本今年元宵节就要做亲家,这个日子好啊,适合娶亲,请帖都送了,街坊邻里都知道了!谁知道那陈家的姑娘年前就得了重病,元宵起不来人呢,愣是拖了好日子,可不把郑家得罪坏了吗?人家还不介意,喜欢着那姑娘咧。就另外改了个日子,你不知道,陈家姑娘刚病好,起得来床呢,就好走淑女步养仪态给未来夫君做衣裳了。这一不留神,熬夜做衣裳房间给烧了,毁了人家姑娘半张脸!”
“陈老爷把那些下人打得可惨了,我家老头说都去了半条命,可惨了。那姑娘真是命苦,但人不坏哟,一能走就到郑家退亲了,可重情义了,说是不能糟蹋人家公子。”
那大娘最后总结道:“要我说啊,这早点成亲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家里也需要一个人招呼冷暖不是?公子你看要不要先跟我们家小翠处处看呀,对对眼。哎,不瞒你说我们家翠花可勤快了,手脚利索着呢。人美心又善,娶回去当老婆,不亏!”
雁殊公子拎起笑得起伏后仰的程道士,摊也不收,直接走人。吃了闭门羹的大娘甩了甩袖子,呛道:“真是的,走得这么急,又不会吃了他。”
雁殊没动用法力,一人一仙踏着春日的斜阳,悠闲地往郊外走去。程恩还是租了原先在昌州租的那处院子,虽然偏僻点,地方也不大,胜在价格便宜。十分适合手上没个闲钱的程道士。
路上,雁殊公子难得地开了口:“小道士,你一开始的时候为何确定此处有祸乱。”
仙君发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程恩难得正经:“天下之大,自然有大能造势之人。有些人成圣成仁,有些就堕妖为魔了。这些大能之人,身上多少带着气,我不过在他身上见到多少的妖气而已。仙君,这种气同仙气魔气不同,是后天练出来的。所谓道,命理罢了。”
程道士突发奇想走得这一遭,便遇上了雁殊仙君,神棍觉得自己这一遭走得十分好。
他们路过东街口的衙门,见到一个妇人抱着半大的孩子正击鼓鸣冤。程恩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住在山里的孙娘,年前丈夫在山里被狼咬死了。孙娘非不信,非说自家丈夫是给奸人害了去,隔三差五上衙门,闹得官老爷和衙役的日子都十分不舒坦。
“这不,又来了么?你看,守门的大哥这会儿一见着就赶人。”
程恩道:“那位妇人家住哪里?”
衙门门口买煎饼的小哥很热心肠:“东边那处山里头,住得可偏了。她家男人是打猎还是怎么的呀没了。唉呀,旁边这位小哥生得好生俊郎,品相不凡呀,定亲没有呀?我家中还有个妹妹……”
程恩谢过那小哥,拉着雁殊溜了。
……
阿陀吃完烧鸡,晕晕沉沉地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绑了。
阿罗同样五花大绑地窝在他对面,吮着指头呼呼大睡。塞满稻草的车厢里还有零零落落七八个小孩,这会儿都没有醒。
阿陀头都大了,他这是赶上绑架人间小孩了?把他当小孩一起绑了?!真是岂有此理!
阿陀试着解开绑着他手的粗黄绳,左右扭动,奈何自己力气小挣脱不了。他脑子混成一坨浆糊,平日里牢牢记得的几个仙法口诀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想起来的又都没用。阿陀看着四周,低声喊了几声,没把任何一个小娃喊醒。
阿罗兴许是熟悉了阿陀的呼喊声,翻了个身,安然继续睡,一如平常。
蹬蹬的马蹄声快速驶过,不觉颠簸,还有细微的虫鸣。马车上黑不溜秋的,阿陀用脑袋稍微顶了顶自己身后的车窗,窗户倒是关得严实。打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大缝,只依稀辨得是月夜,林间的大道。
车厢忽然一刹,惊了马,外头突然喧闹起来,似乎是有人拦路。阿陀心中一惊,急忙踹了阿罗两脚,想要趁乱逃走。外头的动静太大,车厢里原本熟睡的孩童倒是醒了几个,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在陌生的环境,又被绑着,慢慢地哭喊起来。
于是车内的孩童基本上都醒了。
车外的交谈阿陀听不大清,他还在锲而不舍地推搡着、踢着,唯一一个尚在睡梦中的阿罗。
抓他们的人一点也不在意他们哭闹,听到车内动静,外头有人用力地拍了车厢侧边,以示警戒。阿陀心里直打鼓,这时,车厢前门猛地一下被打开,从外边扔进来一个八九岁灰衣的小童,车门猛地被关上锁死。门外那个刚刚像拎鸡一样拎着那小娃的男子,身上披了件暗黑的连帽袍子,脸上戴着白银能面。
那个面具亮得发白,细长的双眼,突出的法令纹,殷红的唇线,有点像传说中的白无常。
在微弱的月光下,那人一话没说,只是一瞬一眼,把车厢里一众哭哭嚷嚷的小娃吓得全部噤了声。
阿罗醒的很是时候,恰好见到了刚刚那黑袍人开门的那一刹,吓得失了神,关了门之后,踉跄钻到阿陀旁边的草堆里,道:“阿陀我害怕……”
阿陀没有空手去把阿罗抓紧一些,心不在焉地:“面具而已。”
不消多久,马车继续飞快的行驶。那人露了一回脸,车厢里的小童遭了惊吓,这会儿只敢偷偷地喊爹喊妈。阿陀往阿罗那边挪了挪。君上会不会发现他们不见了,要是让君上知道了他们这些小锣罗肯定不得好死。
可是君上出去了!他们这些人抓这些小孩子干嘛,卖给别人家吗?他可是有主的,不能卖!
阿陀急得想挠头,可惜两只手都从后面绑住了,最后把目光放在刚刚被扔进来的那个小娃上。那小子扑在车板子上,晕过去又醒过来,直揉自己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