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思前想后,结了个生疏的印,探了探某张符所在的位置,喊了喊:“顾正卿——”
“顾正卿。”
“顾正卿你在吗?”
“顾、正、卿!”
……
顾正卿刚刚又做了一个噩梦,从微凉的石凳上醒来,听见有人在唤他,迷糊得很。很早之前程道长给他的那张符突然燃了起来。
声音清晰了些:“顾正卿。”
他没有答话,额上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顾正卿有些恍惚,抬手就要掐灭那个唤个不停的符篆,叫他心烦。
程道士喋喋不休:“快来……中……下楼……开开……救……”
顾正卿一恼,灰烬淫灭在他掌中。他像是摸索到什么新奇的玩物。绕有兴趣地朝着石凳旁的桌子一拍,不多时,石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散落一地。
顾正卿眨眨眼,又有点恍惚。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大吼:“顾正卿你快点来禁室救我我还要去救人——”
顾正卿垂了垂脑袋,他又不叫顾正卿。
程恩撕心裂肺地吼了个把时辰,几近放弃时,才把念叨了半宿的顾正卿盼过来。
顾正卿在禁室外喊:“道长,你在吗?”语罢探了探无痕无缝的墙壁,“要怎么开这扇门?”
程恩大喜过望,师门外有禁制,闲人一般寻不得。他师父仗着自己能干,多半不会再费尽心思在师门里边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限制。遂忙道:“你先四处摸一摸,看看有没有机关。”顾正卿绕着石室走了一圈,总算摸到了一个石块凸起。里头的程道士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敦促道:“找到没有,快点,仔细找找。”
咔哒一声,关着的石门应声而起,依旧灰头灰脸的程道士飞了出来。
果然如此。程恩抱拳站定,速度道:“卿子待会儿见。”提腿就要跑,全然没注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
顾正卿嘴角含笑,开心道:“别急,带我一起出去。”
一心想着过河抽板,把人喊来就火速撇开的程道士,怎么也没有想到被板子绊了脚,一时厘不清这种发展是为哪般。只得偷偷打量起眼前的这个顾正卿,顾正卿赤红着眼,左手腐化严重,顿时心如明镜,这家伙走火入魔了。
如果杨家人真要快刀斩乱麻,干完这一票再蛰伏个几年,就很难再寻踪迹了。离九月初九还差好长一段日子,次一点的三月初三也过了。以程道士做的最坏的打算,对方若要拼个鱼死网破,不等稍微好一些的日子。天亮之时,极阴转极阳,该是最近的一个合适时机了。可眼下脖子上的刀,虽然不知顾正卿是因何入了魔,但显然这个魔物不打算让轻易放过程恩,他也不能真的把人放出去祸害老百姓。
见手上的人质完全游离掌控,顾正卿面色不大好看,笑容谄媚地将匕首举得更近一些,豁开了一条口子。程恩倒吸一口冷气,手在袖口里生硬地结了一个印,趁着顾魔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时,用脑袋对着顾正卿的就是一撞。然后准确无误地把食指敲在了顾正卿的额头上,顾正卿顿时魔气大作,围在蓬勃的黑气中央,不知在对抗着什么。
入魔这种东西,就像行走在青铜锁链上跳火圈。一个不小心,心神不宁,极容易倒戈相向自相残杀,哪怕起因只是因为碰撞引起的头晕晕眼冒星。虽然坐山观虎斗手段卑劣,程道长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法子了。
程恩夺下四处挥舞的匕首,捂着脖子恳请道:“小朋友,请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就马上回房舍补充了一下自己最爱的破坏力十足的符篆,再绕回石室前,看着不断攻击空气,嚎叫着“放开我”的顾正卿,程恩摇了摇头,送出一张符,道:“等我回来,还是像他们一样忘掉吧。”
黄符一出,顾正卿就浑身僵硬地躺倒了。
把石雕顾正卿搬到某棵树下,程恩窜出了师门。
方才在禁室时,程道长一边咆哮叫人,一边随手在地上画了龙虎山的地形图,大致圈出个范围,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记起曾小时,因着体弱多病常年泡药缸,性子十分不活泼。加之整个师门只有他和师父两人大眼瞪小眼,日子算是无趣得很。他师父见他闷闷不乐,趁着秋光灿烂,那段时间程恩也不大犯病,便带着他在龙虎山周围游了一圈。
游玩耍乐回来之后又是发热晕厥不提。那回,在仙子岩附近,玩得不亦乐乎总算有个少年样的程恩,举着小手手向师父讨着要坐船,仙子岩那个地方比较闭塞,水路却多,只有一处撑船的。可惜船家二话不说便把他们撵走了,只道这是私人码头,不接外客,麻溜儿滚蛋。
程恩师父十分不悦,后来怎么为非作歹,为老不尊捉弄了船夫一番,程恩记不大清。他只记得,那处码头,唤做张家码头。
可见世事有时便是这样地简单,这样地凑巧,那样地只能全部归结为运气。脚踏明黄的符篆,程恩转瞬便到了仙子岩附近。
天方吐白,雀醒鸡鸣,程道长在雁殊仙君给的那块金元宝上,绑了几张强烈的爆炸符,往眼前那片寻常的树林里一扔。既然上次的符跟不进来,这次就换成了仙家法宝,但求一矢中的,也算是物善其用了。像是要印证程恩的想法,眼前的景致轰隆隆地一换,结界禁制迅速被破开,倏然倒塌。杨家天师派,顿时百里呼啸,狂风过境。眼前恰是程道长摸爬滚打过的那片杉树林。
第10章 破空
阙廷。
阿陀他们被反手绑着,定在了那个大炉鼎之上,连脖子都动不了,也不知阿罗那个家伙在哪里。那些人在他嘴里强行塞了白色手绢,阿陀嗡嗡地想要发声,到底是发不出一个音。从上往下看着这个翻滚的大炉鼎,有一个房间那么大,像个巨大的嘴,要一口吞掉他们。阿陀突然有些怕了,嗡嗡的声音更大了些。在一片悦耳的钟鼓琴瑟当中,那点声音不值一提。下面的那些黑衣服的坏人,抓他们是煮来吃吗?
君上!君上!
你们不会好死的,阿陀瞪大眼睛,努力地记住每一张脸。即便死了,来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底下上前恭手朝杨宣道:“师叔,都准备妥当了。”
杨宣点点头,摆摆手,看着那个升腾青烟的熔炉,轻声道:“作法,炼丹。”
那群孩童原本在炉鼎的正上方,这会儿一点一点慢慢往下降,不知如何形容的高温气体扑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炉鼎吧嗒一声巨响,整个四分五裂,漏出来的浓稠的朱红色液体四窜,几个杨家人被烫伤,抱着头嗷嗷直叫。程恩一身灰袍,立在竹枝上,忽现。
数不清的符篆在他周围飞快地闪过,风声呼呼。灵活的黄符游刃有余地四下散开,在剩余的黑衣人额前焚烧爆炸。火花吱吱作响,一道金光渗入封住了他们眉心轮的灵慧魄,动作被锁,虽能些微动弹,却也造成不了多少危险。
程恩在一面混乱中搜寻,凝睛一看,锁定了一个人。即便那个辨识度一流的能面面具换成了普通的傩面具,单看身形,也能认出这个高高瘦瘦看着白净阴鸷的人,就是不久前与程恩交过手的那个。
闪身至杨宣跟前,程恩用力地戳了戳这个幕后主使的喉轮心轮,进一步禁锢了那人的行动,全然不理会杨宣嘴里说的话。又围着杨宣绕了一圈,依旧觉得不甚妥帖,找了根拳头粗的□□绳,将人绑了,把嘴塞了,并在面具的额头上贴了瞌睡符、僵尸符等一堆看上去就不怎么好的符篆。这样一来,那张傩面具上就没几块空地了。
程道长拍拍手,心情颇佳。仍被吊在半空的那群娃娃目睹了电光石火间的遽变,一时说不出话。程恩连忙上前把人放下地,给人松了绑。这群萝卜头都长什么样程恩一直没细看,十二个豆丁这会儿都缩在一起,围在程恩附近,不敢走远,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胆子稍大的轻声地抽泣,渐渐引得哭嚎连连。
程恩心道:这群人真会挑,净挑一些看上去就有资历,有仙缘的弟子。
在一群相互抹眼泪的小娃当中,程恩的老相识——陀公子,正好声好气的安慰着另外一个穿着打扮跟他一模一样的小娃儿。
阿陀拍了拍阿罗的头顶:“好啦,阿罗你也是的,自古道吉人有天相,善人有天助。”
阿罗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扑倒阿陀怀里继续嚎啕大哭。
程恩觉得有趣,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陀公子的头顶,道:“没事了。”
阿陀见着这个天降的救星,嫌弃地把阿罗推到一边,朝程恩道:“我们,还有一个人,不见了。”阿陀低头搓了搓自己的衣袖,心中愧疚,“他昨天带着我们一起逃跑,但是后来就……他是帮我们引开了那些人。”阿陀呼了一口气,抬眼:“大侠,他跟你一样都是用这些符的,他是你们的人吗?你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吗?”
程恩把陀公子抱起来,拍着背哄道:“他没事,你们也没事了。”
一向特别靠谱的阿陀,突然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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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便服,留着短髯的彭越将军踏进阙廷,见了此中景致,十分赞叹。他与那群手下自幼熟络,郊游观光一般,路上便占了一些时间。走到中央的位置,只见一群稚子围着那个小道士,听他讲一些好玩的历险故事。程恩见了来人,连忙起身拱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