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以后 (徵羽予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此刻的静谧，这让叶瑞忻有些措手不及。快速地将手冲洗干净，叶瑞忻慌忙接起了电话。
“喂。”
“救援队到了梁霄他们住的地方，酒店几乎都毁了。他的同事有几个已经遇难了。我联系到了Joe，他说地震的时候没有见到梁霄。现在只有这点消息，至少不算坏。”
叶瑞忻一只屏息听着梁修的话，直到他说完才呼出一口气。叶瑞忻忽然想起了那天早上的短信，急忙说道：
“梁霄那时候应该在晨跑，他五点刚过的时候给我发过短信。”
听到这个消息，电话那头梁修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激动。
“好！跑步的地方相对空旷，生还的可能性瞬间大了许多。接下去我会去酒店附近再找！”
“对了……Uncle和Aunty知道这件事了吗？”
听到叶瑞忻这么问，梁修有些意外，却也不免对叶瑞忻又多了几分亲近。
“这周是妈的生日，他们去旅游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没有打电话过来问我。”梁修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我马上就能进入灾区，那里的信号现在还没有抢修好，可能会联络不到。如果爸妈打过来，你就先瞒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好。”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叶瑞忻继续将水槽里最后一个餐盘冲洗干净，却无暇再去体会那些细微的声响。原本这些天叶瑞忻准备回自己的别墅，孤儿院那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但现在他哪里都不想去。
一个个电话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叶瑞忻打了个电话给刘管家。让他叫司机送些食材过来，加州的地震整个美国都在关注。刘管家当然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根据叶瑞忻吩咐司机送些新鲜易煮的食材过去。
叶瑞忻把摄影集放回书架，换了一本没看完的散文集。
书一页一页地被翻阅着，叶瑞忻甚至打开了音响播放着Liszt的《 Piano Works Vol. 1-8 (Jorge Bolet)》，梁霄看书的时候经常放着这段。
沙发是这次装修新买的，比之前那个硬很多。以前叶瑞忻喜欢窝在柔软的沙发里，但现在柔软的床垫或是沙发对他来说会加剧腰痛，这个皮质的沙发软硬适中，他们走了好几间家具公司才选中了这个。
叶瑞忻还记得那个下午，初冬的暖意刚刚好，不至于在搬了沙发后热得冒汗。因为这个窗口的西晒，沙发摆放在这里有过一段插曲。
“在太阳光下看书，眼睛受紫外线刺激过多，眼球前面的结膜和角膜就会受到损伤。发生眼睛刺痛、流泪、怕光、睁眼困难等疾病。”
“梁霄，你好烦啊！”
叶瑞忻伸手捂住梁霄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但刚坚持了一秒就被梁霄反圈入坏，长篇大论索性在叶瑞忻的耳边响起，让他无法挣脱。
“光线是引起视觉最基本的条件。这种光不是光滑镜面反射的眩光，而是物体表现发出的弥漫性，均匀一致的反光，也就是物体表面的亮度。防止视力疲劳和获得最佳视觉效果，应当把被视物体的亮度增加到适宜的水平。这是很重要的，应该引起重视。”
说道最后那几句，梁霄自己都笑出了声。叶瑞忻更是边笑边在梁霄怀里不断挣扎，不断提出抗议。
“可我就要放在这里！摆这里好看！”
梁霄无奈地放开叶瑞忻，和他一起将沙发抬过来。
“你早说这个理由不就行了。还说什么在这里看书好，你一年才看几本书。”
闻言，叶瑞忻放下了沙发。所有的重量都到了梁霄那里。沙发非常重，一个人根本没法挪动。梁霄疑惑地抬起头，却迎来叶瑞忻皱着眉头质问。
“梁霄，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不满。”
“我只是陈述事实。”
叶瑞忻将书放在膝头，阳光洒在米黄色的书页上。一个个单词像是被拆分开了，没有办法组成完整的一句话。
‘梁医生，偶尔在太阳底下看书没关系吧？’
叶瑞忻依然一行一行地阅读着。直到自己的影子遮住了书页都没有发现。看完这本书，天色已经暗了。窗户没有关紧，窗外传来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睡眠的缺失所带来的疲惫感笼罩在叶瑞忻的全身，四肢发酸夹杂着偏头痛。急需休息的身体与亢奋的大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叶瑞忻不准备再次强迫自己睡觉，他知道那样根本无济于事。

梁修的电话在第二天清晨打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非常冷静，他应当特意等到天亮了才拨通这个电话。
医院，体育场，学校，任何可以暂时作为避难所的地方梁修都跑遍了，整个街区都没有梁霄的消息。但万幸的是，死亡名单上同样没有梁霄的名字。
梁修并没有说太多。但叶瑞忻很清楚接下去的等待将会越来越艰难。距离地震已经超过48小时。洛杉矶的通讯设备也在一个小时前恢复。如果梁霄没事，他一定会打电话回来。但如果他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救援队还在不断地对废墟及建筑进行探测和挖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梁霄生还可能性将越来越低。
可怕的空虚感，喘不上气来的恐惧感，还有恶心。叶瑞忻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整个屋子从未有过的安静，无声得骇人。
叶瑞忻想起梁霄当时的痛苦，他想问问梁霄，问他要如何熬过残酷的时光。
这个念头一旦蹦出来，叶瑞忻强行控制着的理智便瞬间瓦解。他不愿梁霄同“死”字有任何的关联，他不准许这个字出现在脑海里。但越是如此，焦灼就越要张开爪牙，在叶瑞忻的脑海里肆无忌惮地咆哮着，啃噬着叶瑞忻的灵魂。
叶瑞忻想逃避这一切。但耳边像是有人不断咆哮着那个恐怖的字眼，然后从耳廓钻入脑海中。叶瑞忻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甚至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来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叶瑞忻在稀薄空气里大口地呼吸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他甚至希望自己当年真的死了！
佯装的冷静终于崩裂，叶瑞忻在这个屋子里忍受这样的煎熬。无论哪里都好，他要走，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叶瑞忻逃离般打开门走出了房间，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甚至不知道两腿该如何前行。他只想要继续走下去，好像可以走出此刻的困境。记忆中混乱的场景不断地翻滚，胶着。叶瑞忻的手越握越紧，骨节开始发痛，但这些都比此刻越发窒息感来得好受。
“梁先生！”
夏泱在接口拦住了神色恍惚的叶瑞忻，在叶瑞忻出门的时候夏泱就看到了。他看着叶瑞忻失魂落魄地朝自己走来，他的脚步颠簸，哪怕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子都可以令他跌倒在地。
又喊了一声“梁先生”，夏泱这才让叶瑞忻的目光注视到自己身上。叶瑞忻抬起头看着夏泱，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夏泱多少难以接受。夏泱见过叶瑞忻更骇人的模样。毒品注射后的兴奋与苍白，伴随着亢奋的喋喋不休。那个时候的他显得疯狂而危险，可那些都无法和此时他眼底里流露的惶恐相提并论。
“我好怕……”叶瑞忻看着夏泱，说道。
这句话像是从喘息中挤出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穿的太少，叶瑞忻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叶瑞忻的颤抖与无力通过冰冷的手传递过来。
“怎么办？”叶瑞忻又问。
夏泱看着叶瑞忻的眼睛，急促的呼吸让他眼睛里起了雾。匿藏在水气里的痛苦像是长着牙齿，啃咬着夏泱的心脏，将痛苦与焦灼肆意蔓延。
夏泱未曾体会过幸福背后所伴随着的痛苦。他本该有机会为自己的孤独感到庆幸，但叶瑞忻的出现让夏泱懂得了这些。懂得便已拥有，就已经失去了庆幸的资格。
“梁医生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回来！”
虽然是一句安慰的话，但夏泱说得如此肯定。这份肯定源于夏泱对于这份爱情的确信，他坚信这份感情的无坚不摧。确信的力量通过夏泱的双手传递到了叶瑞忻的身上，叶瑞忻不由自主地深呼吸着，绷紧的身体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你一直在那里？”夏泱陪叶瑞忻回家的路上，叶瑞忻忽然问道。
“嗯。”
闻声，叶瑞忻转过头看着夏泱。
“以前也是这样待在孤儿院门口？”
夏泱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叶瑞忻轻笑了一声。
走到门口，叶瑞忻这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任何的东西，甚至连室内的拖鞋都没有换下。现在只好和夏泱坐在屋前的露台，等着刘管家送备用钥匙过来。
叶瑞忻闭上眼将身体靠在藤椅上，胡桐的树荫正好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总是我在说话，今天换你来说。”
夏泱对突然落在手上的话语权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眼梁先生，过了几秒钟才开了口。夏泱不善言辞，他的话题显得空洞甚至是有些无聊。但有一个人在耳边说话，多少让叶瑞忻觉得好过些。
大约一个小时后，刘管家送来了钥匙。叶瑞忻走进房间看了看手机，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他连忙回拨过去，无人接听。叶瑞忻过了几分钟后又回拨了一次，依然是无人应答的状态。
不愿让焦虑的情绪再次控制自己，叶瑞忻让刘管家送夏泱回去，说自己想好好休息一下。二人走后，叶瑞忻从药箱里拿出两片安眠药服下。
叶瑞忻已经很久没有吃安眠药了，以前在香港的时候，这几乎是他每晚入睡的必备品。但后来他依靠了更加恐怖的东西，安眠药对他来说已如隔靴挠痒，毫无用处。但今天他很希望可以快些起效，他需要休息，因为他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