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瑞忻的眼神注视着梁霄,却在每一次的对视前垂下了眼眸。
一种焦躁,抑郁的情绪在逐渐控制着叶瑞忻。随着人从睡梦中苏醒越发加重,他不再有心情去体会某一种感情的悄然滋生。
人在承受巨大痛苦的时候,稍有的缓解都会觉得是一种解脱。当年坠机之后,爆炸的碎片插入叶瑞忻的腰,几乎横跨整个后腰。腰伤让叶瑞忻很熟悉现在的感觉。这种折磨很可怕,它不会让你痛死。它会在临死亡的刹那得以缓解。犹如溺水的人及时吸到的一口空气。
让你活下去,方可继续循环往复。
这样的体会或许普通人鲜有体会。但对叶瑞忻来说,这曾是他每天都必须面对的事情。
身体上传递感觉就如同当时疼痛缓解的状况,但与之不同的是这样的缓解虽然让他活下来,但却没有得到解脱。海洛因对神经的破坏远远大于对身体的。外伤可以靠精神力量扛过去,但是现在,因为缺少毒品而产生的精神上的压抑根本无法依靠意志力去抵抗。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后,叶瑞忻起身走入浴室。他尽可能去做一些事来转移自己的视线,不让自己被压抑掩埋。
“我去拿你的行李。”梁霄说道。
叶瑞忻点了点头,将视线望向前方。镜子反射出的画面让叶瑞忻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身上的血迹。暗红色的血迹,干涸发硬地凝结在白色的衬衫上。他想起乔江留在自己身上的血,想起那种可怕的温润与粘稠。
“先把洗漱用品给你?”
梁霄边说着边将行李箱躺下,等了片刻却都没有得到叶瑞忻的回答。梁霄霄抬起头,看见叶瑞忻正扶着台盆努力控制着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
梁霄放下箱子起身走到叶瑞忻身后,安抚着他的后背。梁霄的手宽厚而温暖,叶瑞忻突然希望梁霄的手永远不会拿开,他希望那种温柔又令人安心的力量永远伴随着他。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叶瑞忻的依附,梁霄一直这样慢慢抚摸着叶瑞忻的背脊。直到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梁霄才走到一旁将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蓄水。
梁霄重新回到行李箱旁,从里面拿了一套衣服放在旁边。还有那些叶瑞忻的日常用品,梁霄一个个将它们摆在洗漱台上。
人的情绪无比细腻,可以接收到许多信息的暗示。例如在陌生的地方摆上了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自己常用的剃须刀,都会觉得踏实得多。梁霄希望叶瑞忻可以一点点安定下来,不再惴惴不安。
梁霄最后放下的是一瓶只剩三分之一的香水,他拿着瓶身看了看,里面瞬间摇曳起琥珀色的光。梁霄对这个有印象,无论气味还是瓶身,都带着熟悉的记忆。
“你念书时候就用这个了吧?”
“嗯。”
“你先洗个澡,我下楼弄些吃的。早餐之后要吃药。”
“梁霄。”
叶瑞忻忽然打断了梁霄的话,他看着梁霄,却说不下去后面半句。
看着叶瑞忻的眼睛,梁霄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叶瑞忻泛青的眼圈浮现在枯槁灰白的面孔上,只有那双眼睛还留有几分以往的模样。但只要看着这双眼睛,所有深埋在心底的爱意就会从脊椎开始蔓延开来。
“伤口不深。”
梁霄笑了,用他的笑容宽慰着叶瑞忻。
“最难的已经过去了。之后配合药物,会一天比一天好。”
梁霄的话并不是一种安慰,只是这个过程依旧艰辛冗长。
即使有药物的控制,但叶瑞忻的状态依旧非常起伏不定。情绪的抑郁和浑身的酸痛漫无止境地煎熬着他。梁霄的陪伴会让叶瑞忻觉得好受些,但一旦毒瘾发作的厉害,他难免会将梁霄弄伤。那种无法宣泄的痛苦从叶瑞忻紧握的手里传递到梁霄的身上。这样的伤痕在叶瑞忻清醒后对他带来莫大的自责与内疚。
于是后来叶瑞忻让梁霄从外面将门反锁,他让梁霄离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管自己。梁霄固然担心叶瑞忻,但他更懂保护叶瑞忻的自尊。他知道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属于精神世界的东西是绝不可忽视的。所以梁霄反锁了房门,用清晰的脚步声离开。
但随后,梁霄会小心翼翼地再次回到叶瑞忻的门口。在那里守护着他。
梁霄不曾走远,从来不曾。
隔着房门,会传来叶瑞忻在房间里的来回焦躁的脚步声,会有他的低吼和呻吟,在最为痛苦的时候,他会敲门求自己开门。而梁霄只能在门的背后,佯装自己并不在场。沉重而绝望的撞击声隔着木门传来,击打着梁霄的后背。无能为力的感觉被无限地放大着,那种苦涩感如同在嘴里咀嚼着石头。
而梁霄能做的只有等,等到房间安静下来。终于,在漫长的煎熬后。不再有声响传出。梁霄很想立刻打开门,他握紧门把的手却停滞了。
梁霄的手停留在金属把手上,他紧紧握着。他告诉自己再等等,他想尽可能更多地守护他的自尊。
终于将门打开的时候,梁霄看到的是被折磨到几乎消耗殆尽的叶瑞忻。他蜷缩在冬日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因为冷汗而湿透,那么单薄脆弱。
梁霄知道痛苦并没有全然离去,只是将他折磨得再无力气反抗。
梁霄将叶瑞忻抱起,掌心传来的是清晰的脊椎关节。让叶瑞忻躺在床上,梁霄替他做肌肉按摩。梁霄尽可能地用力,好让他觉得舒服些。就那样一直按着,直到叶瑞忻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从紧绷的状态里恢复。
对叶瑞忻来说,这个冬季慢得看不到尽头。
酸痛感持续在骨髓里,骨头就快要散架。伴随着腰伤在寒冷季节里的复发,他连着几日无法入睡。梁霄的悉心陪伴是叶瑞忻的精神寄托,但他的身体只有在按摩的时候才能稍加缓解。
叶瑞忻顾及梁霄的手,便让刘管家将按摩师请了过来。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对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每一日都是一种焦灼的煎熬。
这种煎熬,终于伴随着这个冬季抽丝剥茧地慢慢淡去。
中国人将冬季归结成九个九天。有句古语:三九四九冰上走。熬过了,就是春节。
午觉睡得有些久,叶瑞忻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得彻底。他起身走出房间,朝梁霄的房间望了望,房门开着却没有人。楼下客厅的灯光穿过楼梯,由远及近,细微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然后一点点投射进叶瑞忻的心里,重新将那里照亮。
梁霄就在不远处,在永远触手可及。
叶瑞忻走下楼梯,梁霄正解开手臂上的绷带。这是叶瑞忻第一次见到这个伤口,比梁霄的轻描淡写严重许多。
“我帮你?”沉默片刻后,叶瑞忻走到梁霄的面前说道。
“好。”
叶瑞忻接过梁霄手上的绷带,小心地开始包扎。梁霄抬头看着叶瑞忻,在察觉到梁霄眼神的时候,叶瑞忻想用微笑来掩盖他的颤抖,但还是被捕捉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瑞忻的心思开始变得如此简单清晰?澄澈得可以细数阳光洒下的波光粼粼。
“你包得真烂。”
如果凭梁霄这句话将叶瑞忻想象成一个笨手笨脚的人是不公平的,只是对于专业的心外科医生来说。叶瑞忻的动作生疏僵硬。面对梁霄的“嘲笑”,叶瑞忻故意拽紧手里的绷带,作势要用力拉扯。
梁霄连忙说道:“冷静!刚愈合,经不起你这样拽!”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梁霄看着被打了个死结的绷带,摇着头穿上了毛衣。这时候一旁的电话响了起来,梁霄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迟疑了两秒钟才接起。
“哥。”
叶瑞忻特意走去厨房倒水,但梁霄为难的语气依然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里。
“我最近比较忙。”
“有点私事。”
“我知道……我知道……”
“除夕我一定回去。嗯,到时候说。”
挂上电话后,梁霄走进厨房说道:
“我把汤热了给你喝。”
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声音,梁霄问道:
“下礼拜今天就是除夕,刘叔他们放假吗?”
“嗯,三个礼拜。明天起家里就没人了。”
梁霄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除夕,我可以让夏泱来这里吗?”叶瑞忻补充道,“我孤儿院里的一个孩子。”
“好啊!”
梁霄一口答应。将热腾腾的汤端到叶瑞忻的面前,他才说道:
“除夕我得回家和爸妈一起吃年夜饭。我会尽早回来。”
叶瑞忻用调羹搅拌着热汤,蒸汽在他的搅动下氤氲而上。
“那梁医生那天可不可以破例陪我吃宵夜?”
放下调羹,叶瑞忻抬头说道:
“打边炉好唔好?”
叶瑞忻的暖糯的粤语许久未曾响起。这个世界充满了数不胜数的暗示,而他的乡音成了一个不断颤动的细弦。正在平静地告诉着梁霄,有些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失而复得。
最近这段时间里,叶瑞忻的生活规律终于趋于稳定。梁霄也有了时间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尤其在叶瑞忻午睡的时候,梁霄会重新翻看过往的病例,研究一些新的课题。
午后的阳光里,钢琴的乐声忽然传来。
《Csardas》。
这是一首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曲,叶瑞忻当年一时兴起,让梁霄叫他弹钢琴部分。他则教梁霄拉小提琴部分。
这两个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的乐器自然以叶瑞忻学会,而梁霄失败的结果告终。这成了叶瑞忻唯一会弹的钢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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