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都起来了,默默地来到金豆子的身旁,听他哭泣,都不知如何劝说,几个女生还跟着哭出了声音。建光蹲下抱住了瘫倒在地上的豆子,抚摸着他的脊背,摸到了空洞洞的左袖……
第二天,豆子不哭了,但是一句话不说。建光和老陈留下陪他。老陈说:“你回来晚了几天,招工的已经走了。下次我一定帮你报上。”
建光说:“你伤挺重的,就在灶房歇着吧,别上山了。”
半晌午,金豆子拿起挎包,抱起骨灰盒说我去把它安葬了。
金豆子回来,原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想把他那只断臂埋进鸽子洞。自从他答应老贾把鸽子洞作为他们共同的秘密以后,他就把鸽子洞当成他心中神圣的隐秘之所。豆子还小,他要有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就是他心灵的慰藉,那群鸽子母子们其乐融融情景就是他最憧憬的母爱之情。回来看到母亲的骨灰盒,他马上就想到了把断臂和骨灰盒一起放到鸽子洞。他要把母亲安放到这里,他母亲最喜洁静。这里无人打扰,还有鸽子的陪伴。那些鸽子都是一个个温暖的家庭,这个洞里永远充满着慈爱,这也是母亲的本性。他要把自己的断臂放在母亲身旁,那是自己血肉身躯的一部分,可以永远陪伴着母亲,可以永远在母亲身边忏悔,让母爱永远笼罩在洞中。
有人要问,那里有中军的墓碑,豆子不忌违吗?一是豆子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根本就没有这些传统的教育和概念;二是他还小,冷庙沟也只有这一处是他心爱的地方,母爱之情大于一切;三是中军本就是个大英雄,开疆辟土,建村立屯,和这样的英魂在一起,更是母亲的安魂所在。
豆子来到篦子沟石胡同,进入石沟。原来沟底层层叠叠的石板变得破碎不堪,显是被车载路压的。石胡同里隔不远处就是一堆碎石岩芯,像是钻的探井。石壁也是斑驳淋漓,像是被凿穿、炮炸过,再往前更是污秽不堪,粪便垃圾、破鞋烂袜到处都是,看来是那些钻井的民工驻地了。一张篷布盖着一堆东西,揭开一角,两辆大架子车上堆着钻机、工具等一应物资,偏远小村,并不怕丢失。
金豆子皱起了眉头,这石沟怎么变得如此肮脏污秽。
他爬上沟壁,转过黑石,洞还在,却没有鸽子们“咕咕”的欢迎声,满地狼藉的全是鸽羽和骨头,石板上全是油渍、血迹,洞壁上烟熏火燎,显是这个鸽洞已经当成了厨房。
金豆子看到这情景有点疯狂,在洞中不断地转着身子,挥着右臂:“畜生!畜生!”的不断叫喊。然后又是跪地哭泣,他想给母亲找一块安生之地,在这块圣洁之地向母亲忏悔,他想不通,这样一个神圣美好寄托自己心灵慰藉的场所怎么就被亵渎。
哭声穿透鸽子洞的石壁,飘荡在篦子沟的上空,老贾正从方井峪峁子背柴回家,听见这哭声,赶紧下到鸽子洞,一见此情景,他马上就理解了豆子痛哭的原因(他去过放金解都母亲骨灰的窑洞,听知青们讲过那悲惨的故事),他也很愤怒、他也想不通,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苦难的人儿,城里娃怎么比受苦人还难。他要去找李丕斗,阻止他再去破坏篦子沟。
豆子见老贾到来,像是见到亲人,扑到老贾怀里大哭不止……
老贾找了些蒿草把石板擦净,金豆子跪下,放上骨灰盒,从挎包中取出包裹的断臂放在骨灰盒边。
老贾从石碑后摸索出三炷香,点燃,插在石缝中。香气冉冉飘起,金豆子不再疯癫,对着骨灰盒和断臂低头默默跪下。老贾陪着他无声无息的坐到天黑。
第四节 化蝶
这些日子,金豆子不和人说话。天天往前沟跑,也不让人跟着。在鸽子洞清扫祭拜,烧香静默。
这天,老贾又来到鸽子洞,坐到金豆子旁边,忿忿的说:“俄和丕斗吵了一架,俄说篦子沟根本就没有碳,那块黑石就是个棋子,让他不要在篦子沟探矿了。
丕斗那混球大发脾气,说没有煤,有油也行,出来油砂了,要让水文队再去探。
俄说,俄家祖坟在那里,还是消停些吧。
他说,俄怎不知道篦子沟有你家祖坟。
俄说,俄现在告诉你,别挖了。
他说,你把你家祖坟挪了,国家利益为重。不能停!
俄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豆子说:“真打啦?”
“俄是他长辈,打他算什么。不孝祖宗,不敬先人的东西。”
豆子忧郁:“唉,还要糟蹋篦子沟,不让活人生,不让死人静!”
老贾说:“要不这样,咱们把碑和骨灰都搬到山上去,俄家旁边,背山朝阳。将来俄是下决心要在此修一座大坝的,那篦子沟才美,好让这些先人们在山上看坝上的风景。”
一番话说得豆子发了怔,盯着老贾,喃喃的念叨:“大坝、风景……”
过了一阵,豆子缓过神来,说:“让俄好好想想,再说。”
豆子很晚才回来。建光有点不安,他是知青组长,对豆子又是格外关心,担心出事,就关心的询问他。豆子说想把母亲的骨灰埋在篦子沟鸽子洞,但是水文队把那条沟弄脏了,正在收拾。
鸽子洞对于老贾和豆子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要为他们的先人争取一席安息之地,就要进行公开的抗争。于是老贾向李丕斗摊牌了他家先人的墓地;豆子向建光透露了安葬母亲骨灰的场所。
建光把这事跟老申说了。老申说,“老贾跟李委员吵了一架,过几天水文队就要回来了,等水文队回来了,豆子也就不好在篦子沟生了。”
豆子回来吃饭,建光把老申的话给他说了,语重心长的跟他说:“换个地方吧,冷庙沟好地儿有的是。”
豆子听了建光的话,忽的站起,浑身颤抖,仰头看着窑顶,好大一会儿,坐下,咬牙切齿的说:“还要糟蹋篦子沟,休想!”
豆子心中充满了怨恨,但是他不知道该怨恨谁:怨恨斗争母亲的那些造反派?怨恨糟蹋锅塌沟的那些民工?怨恨革命委员会的李委员?他最大的怨恨还是自己,他需要发泄、表白、忏悔……
以后几天,豆子到处跑着,像一头饿狼,红着双眼,瞪得狗们都躲得老远。他在紧东头的窑里翻出几袋土硝,问树青,说是老胡为康家坪工地熬的硝,还剩些,打算卖了给队里换点钱。金豆子说:“我买了。”把土硝背走了。
金豆子又在水文队暂时存留的架子车上找出一些细管管、黑面面的东西。他又从沿河湾集上买回了些木炭,绳索、麻片等物件。他做这些时,脸已恢复平静,眼中只有专注,看不出他心中的忧愁和痛楚。大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只要他不哭诉,不疯癫,就觉得心里好受些,这些学生娃真不知道怎样安抚这悲哀的人儿。
建光越发担心,他明白豆子是死心塌地要把母亲葬在篦子沟,这样下去要出大事,老陈也叫他赶紧看看。建光跑去篦子沟,一方面看看豆子到底在干什么,一方面想判断一下水文队挖到了什么东西。豆子守着鸽子洞,不让他接近。那些钻出的岩心乱七八糟扔的满沟都是,建光仔细勘察那些岩心,都是那种一碰就散的石灰岩,还有所谓的油砂也就是在岩心上露出的斑斑点点的油渍,建光蹲下,仔细观察那些油渍,凭他有限的矿物知识,他觉得可以深入研究,但是他不想声张。
老贾也来查看,正从沟里出来,两人相见,老贾说:“你看这石板沟被糟蹋成这样子,你不心疼。以后再想弄块石板都不容易了。”
建光无言。
老贾又问:“到底有没有碳?”
建光摇头。
“那就别挖了,俄跟丕斗吵了一架,劝他不住。你们也去找他说说。当初是你们蛊捣他来糟蹋这地界的,还是你们去劝劝他。唉,豆子那娃怪可怜的,快疯癫了。”建光觉着有理,这事不能耽搁了,赶紧跑回来。
建光去找老申,老申劝他别惹事,老陈却叫他赶紧去汇报。建光独自出了沟,没去找杨队长,直接进城找到李丕斗,说赶紧把水文队撤回吧,那里根本就没有矿藏。金解都要把他母亲的骨灰安葬在那里。
李丕斗大骂建光:“日你先人呢,说有矿也是你,说没有矿也是你。咋能让一个黑帮分子的骨灰占了贫下中农的宝地。”丕斗被老贾打了一巴掌,正在气头上,拍着桌子对建光叫骂:
“这水文队钻了十天半月挖不出矿,经费谁出,县革委会都知道冷庙沟在探矿,撤回来了怎么交代。……有福说你是个人才,要提拔你进班子,……”说着说漏了嘴,更加恼羞成怒:“你他妈就是个歪才、蠢材。你回去告诉冷庙沟的人,不挖出矿来,誓不罢休。滚吧!” 李丕斗要政绩,战备停了,康家坪大坝停了,篦子沟要是再挖不出来点什么,县里、地区的干部们都要嗤笑。
建光没想到李丕斗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干部,走出县革委会仰天长叹。就在建光进城这当口,冷庙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夜,云雾遮天,秋风乍起,虽然风劲不大,穿过石胡同却发出尖利的呼啸声。鸽子洞里黑得不见五指,金解都点亮蜡烛,拿背绳捆绑了中军碑,背起石碑顺着方井峪峁子,上到老贾家前,放碑靠在院墙上,又顺原路返回篦子沟。
相似小说推荐
-
听说你想掰弯我 完结+番外 (大豌豆) 咪咕阅读2019-03-04完结小时候为了逃避上学,他抱着岑川毅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娶我好不好?” ...
-
逐步璀璨 (小素茶) 晋江2019.3.19完结深山废柴一枚的柳树平生不是第一次出门打工,以为和以前一样出去应付几天就能回家,不曾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