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顺祥笑不起来。谷堆越多,他越烦躁。他不是一般农民,他受过党的教育,他知道政策。
老耕地打下的粮食按惯例都分成了两堆。新荒地打下的粮食堆成一堆,人们都跟虎狼似的围着,吵嚷着叫干部和会计赶紧分。顺祥问茂山怎么办,茂山说:不急,全部打下来再说吧。
于是就派人把晒场都看住,粮堆盖好。同时催着其他几个晒场加紧打粮食,叫会计段德盛赶紧斗量,估算出一个总数出来,并算好每家的工分帐。
腊月十五后半晌,东平峁生荒地上的糜谷终于打完、扬净,按惯例,糜子总是在最后打。今年的收成总算落定了,从来没有哪年的庄稼收的这么晚。
天灰蒙蒙的,刮着北风,东山已经把淡红的太阳遮住了。场上遗留的人还很多,除了打场的几个人和队干部外,村里还有很多人圪蹴在场边上,其中还有婆姨娃娃。一个个瑟瑟抖抖的盯着粮食堆堆。
到底怎么分,贾顺祥心里还是没有底。四处张望,不见茂山,冲着副队长曹文隆说赶紧寻茂山。会计段德盛说:
“大前儿,夜黑里从俄这里拿了税表、公章,茂山带人把前沟的麦子装袋,进城送公粮去了,跟俄说,交公粮排队,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有啥事,就让你张罗呢。”
顺祥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血冲上心头:“这个时候他去送粮,怎么不和俄言传一声!”
“他没说怎么分。”
“没说,倒是叫我赶紧结账,一切听贾书记的。”
顺祥定定的站在场边的楞埂上,捏紧了拳头,像一座铁塔似的一动不动……
风渐渐加大,天渐渐暗下来,人们已经蹭不定了,娃娃哭,婆姨叫。汉子们嚷嚷着:
赶紧分吧!
毬!就这点粮食,有啥好算计的!
日他先人呢,受了一年,还吃不饱肚子……
有些人已经聚拢到黄橙橙的糜谷堆旁,张开了帆布口袋,迫不及待……
贾顺祥受过锻炼,还有点政治素养。如果让这些受苦人、父老乡亲情绪激动起来,把粮食一抢而光,那后果就不可想象了……
他需要承担、他必须承担,他没有退路,就像那场大雪中,贾中军断后的豪气一样,他大叫一声:“段德盛、曹文隆,分粮!”
两人就等这一声,早就准备好了。德盛拿账本,文隆拿升斗。德盛不愧做过盐商伙计,阴阳顿挫的唱起人名、数量。文隆让几个后生帮忙,升斗兼用,一拨一拨的往人们的口袋里灌粮。人们欢呼着,婆姨捧一把糜子,鼻涕眼泪洒的,娃们就要嚼吃,被汉子们骂的,相拥着背回去了。
村里先前没来的人都来了,用打剩的豆秸点起了篝火,照的人们的脸红彤彤的,喜洋洋的。半夜了,东平峁的糜子分完,兴致极高。说,都分了吧?顺祥没有言传。人们就跑向另一个晒场。
一夜之间,所有新开的晒场打下的粮食分了个精光。
离过年还早呢,就有人放起了鞭炮。村里所有的碾子、磨盘都打起了架,争抢着碾糜子、磨面粉……
顺祥家像是过事情的道场,昆德叔送来了枣糕、混昌家送来一碗软糜子甜饭、茂山婆姨送来了油圈,吴长礼小婆姨一扭一扭送来一罐杂面,这婆姨做的确实香,丈八远就扑鼻而来,嘴里不断地叨唠着:“救命粮,救命粮呀!”。茂林涩皮,但心里高兴,也送来半张糜面锅盔……
5.2.11 进城路上
顺祥感动,一一劝他们拿回。心情澎湃,这些乡亲们跟先前茂山说的一样,给他的都是赞赏和支持,没了理性的顾虑,打消了无名的烦恼。心想:怂管毬呢,只要冷庙沟的乡亲们能熬过来比啥都强。心情一高兴,就想起茂兰。粮食分了、地里没活了,给曹文隆交代了一下,抬腿就往城里跑。
走到半路,看到大道旁聚着一堆人。挤过去一看,一辆驴车翻在路边,本村的两个后生浑身是土的正抬一个血肉模糊的中年人,细看是茂山。二话不说,赶紧把驴车扶正,放上茂山,也不套驴,拉起就往城里跑。进了县医院,还好没伤要害,右腿折了,肋骨断了两根,胸腔里积了些血,医生给做了手术,打了石膏,住院。
茂山交粮,交的早,人本不多,当天就办完手续,拿了□□出来,说还要给队上置办点儿家什,大家有什么事尽可去办,于是就在城里找家大车店住下了。自己哪也不去,就在店里候着,两个后生怂管,倒是逛了个美。住了两天,村里有人捎信来说,粮食分了。茂山驾起车就往回赶,驴车飞奔,迎面碰上汽车,躲闪不及,驴车一歪就翻到沟里去了。
贾顺祥叫后生们赶紧回去报信,顺便带些住院的钱财衣物回来。自己在医院里陪床。茂山无大碍,只能静养。两人谈心,顺祥说起心中不安。茂山问村里情绪怎样,顺祥说很好。茂山说,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村里人拧成一股绳,一切无事。但是,你公粮帐一定要把它做平了。
茂山婆姨来了,宝斗、宝斗小妹有彩、树生也跟来了。顺祥交代了一番,出来,奔了北关师范学校。
刚放寒假,学校寂静,寻不见人。
转了两圈,远远看见紧北边上排窑洞下来一人。走过去,是段和生。和生见是顺祥,咬牙切齿,握拳想打,又怵顺祥虎背熊腰,骂一声:
“你驴日的,干的好事,害的茂兰好苦!”
“她在啊达(哪里)?”
和生不理。顺祥循和生来路奔去,一脚踢开窑洞门。茂兰正在炕上躺着……
茂兰回校,不久发现自己怀孕,撑到快显怀了,寻了安塞她堂姐家(广权嫁到安塞的大女儿),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给做了流产。(千嘱万叮不让她姐给冷庙沟的人说。)条件不好,技术不行,弄得死去活来,不知是感染还是弄坏了什么,流了好多血,身子就亏得不行。回来,硬撑着上了几天学,考完试,难活得不行,就倒下了。学校放假了,师生都急着回家,没人理会。幸好还有个痴心郎段和生,也不回家,前后帮忙照顾着……
茂兰看到顺祥进来,顿时两行泪就流下来了。顺祥蹲到炕前,握住茂兰伸出被子的手,只唤:“兰子,兰子,俄来了。”
“你来做甚?”
“俄来娶你!”
“真格!”
“咱村打下粮食了。全村都红火,趁这喜庆,咱们过年就办事!”
“你又喧谎呢。”
“茂山在城里住院呢,俄明天就和他说去。”
一声吼:“你休想!俄们家早就提亲了,俄把你做的丑事先告诉茂山叔去。”段和生一直跟在后面看着、听着。吼完一溜烟跑出了门外。
顺祥陪茂兰坐了一夜。茂兰一看到顺祥,心里就暖和和的,所有的怨气都化作了深情的眷念,靠着顺祥的胸口,不停的说,不停的咳。顺祥抱着茂兰,发现那健康丰满的身体变得那么单薄、颤抖,抱在怀里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绵羊。他忽然感到,他爱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条生命,一个抱紧就拥有,放开就消失的生灵。这种感觉折磨得这个壮汉从心底里生出刻骨铭心的痛楚,泪流满面……
5.2.12 茂山施计
段和生跑到县医院,找到茂山病房,李家一家人都在。和生走到床前说:
“叔,您要给我做主,你们可是收下俄家的彩礼的呀!”
茂山知他想说什么,也不惊讶,也不言传。
段和生就把茂兰怀孕、流产,顺祥去探望,要娶茂兰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茂山。
茂山刚才正听婆姨讲,他大姐回冷庙沟娘家和兄弟媳妇谝闲传,陕北婆姨嘴边哪有把门的,就说了茂兰堕胎的事。茂山听了渐生起一股无名之火。这时又听和生说,顺祥真要娶茂兰,那无名之火腾然而起。茂兰和顺祥相好他早知道,但是在陕北农村虽然解放多年婚嫁还是父母做主,哪有自由可言。茂兰早年丧父,茂山夫妇把这个小妹当闺女待着,何况还有家规。茂山原想,等茂兰一成年就把她嫁出去。没成想,茂兰堕胎,顺祥欲娶,生米熟饭。李家旧愁未解、新怨又来……
茂山毕竟是个经得住大事的人,城府很深。脸色虽变,却没发怒。把众人都喝退到病房门外,自己思前想后。他不想当面和顺祥翻脸,不想在村里显得小肚鸡肠、打击报复。这次开荒扩种,虽然主意是他出的,但事情是顺祥带领大伙干的,全村度过这个难关,大伙都在念顺祥的好,这个态势茂山心里清楚的很。开荒扩种的主意虽说是他提出来为村里解困的,但他一开始就不想担这个责任,粮食一打完他就借故跑出来了,造成分粮由贾顺祥一手决策的局面。但这只是他老谋深算的第一步;是不是走出凶险的第二步,茂山没想好,毕竟太过龌龊、太伤人心,甚至想放弃。茂兰堕胎、顺祥硬娶一下子使茂山下了决心。
他先把和生叫进来,问:“你打算怎样?”
“俄还是要娶茂兰。”
“俄不是问你这,你打算对顺祥怎样,你不把顺祥摆定了,能行?”
段和生有点发愣,顺祥是一村之主,俄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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