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挨过年,茂山一口气才咽下了。宝斗大过事情,打幡、摔盆、吃席、吹打。正遇过年时节,周围几十里的同学、拜识、兄弟、朋友前来吊孝,浩浩荡荡,四周圪墚、山路、官道都是人,几天几夜,热闹非凡,既尽了孝,又壮了宝斗的声势。
在南坡的另一间窑洞中,茂兰躺在炕上睁着大眼,喘息着。顺茂婆姨端着药碗,一声一声的叫着嫂子,吃药。
顺祥一被抓走,茂兰就不再上学,搬到南坡,以嫂子的身份与小顺茂一起过日子。村里闲言碎语,茂兰不管,她就记着顺祥临抓走时说的话“替俄照顾好猫娃,俄回来和你成亲……”。不管李家人走马灯似的来劝,就是不回。遂与断了关系。吴家、贾家的亲戚接济着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顺茂渐大,茂兰又托她的同学从米脂说下个小女子,也是穷得没法,有口饭吃就行,早早的给顺茂成了亲。茂兰回村病就没好利索,心爱人被抓的悲痛,家人的背离、破落贾家的维持、顺茂的婚事累得更加重了茂兰的病痛。天天盼、日日盼,泪洗面、巾不干,三年多终于熬不住了。幸好顺茂的这个小婆姨利爽能干,照顾的服服帖帖,又坚持了大半年。今天听着那边吹鼓手的鼓乐声,悲愤交加。她病的再厉害,也清楚的记着一个日子,腊月二十六走的,加上路程,过完年他一准能回来。她要等,她要见她的心上人。睁着大眼,喘着:“顺祥哥,顺祥哥,回来,俄等着你……”
顺茂手足无措,去叫人。德茂、坤德、混昌、长贵、长礼婆姨、桂芝娘、……不顾那边席面如何热闹诱人,都跑过来了。虽然茂兰没和顺祥办事情,大家都已经认为茂兰是顺祥的婆姨了。以顺祥的为人,为村里做的贡献,茂兰这个时辰,大家不能袖手旁观。
茂兰一声声叫着“顺祥”,渐渐弱小,桂芝娘赶紧叫汉子们出去,与长礼婆姨、顺茂婆姨给换衣服,梳头,一口气过去了,大家帮着装唁。棺材就停在了顺祥的炕上。还有两天顺祥就回来了,大家想让顺祥再看一眼。北坡那边鼓乐齐鸣,开始抬棺出殡了……
5.2.15顺祥回来
顺祥回来了,在茂兰的棺材上把头撞得血流如注,滴在茂兰的脸上身上。五尺高的汉子哭的呀千回百转、哀怨流长,哭声飘荡在沟沟叉叉、山山峁峁久久不曾散去。他要为茂兰大过“事情”,爱恨情仇,他要用“事情”发泄一番。
他哭完灵,啥事不干,拉上一个他熟识的风水先生,寻遍冷庙沟的山、墚、峁、坡。最后从他家南坡上到麦场崾岘。
崾岘正北是东山官道;东边是酒坛沟;翻过谷子峁,往东南隔着蓝翠屏是杜梨沟;正南就是篦子沟;麦场就夹在这四沟三山之间。这三山,除了东山和西边的九阳山,就是东边那个陡峭的小山墚,东西走向。贾顺祥从麦场崾岘顺着山梁南坡的山路转过来,眼前一亮。明媚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篦子沟就在脚的正下方,深深的蜿蜒出去,远处山峦映照在阳光下层峦叠嶂。篦子沟东边的山梁像一条屏障,峭立着由北向南伸向远方,那是东山往南的官道山梁,也是东西分水岭。官道就从半墚上通过,梁顶像鱼脊,一溜薄薄窄窄的土墚。那梁上太窄不适于耕种,常年长满了苦菜和甜苣芽,满墚的兰花花一年到头总开不断,形成一条蓝色的屏障。这样,官道上来往的行人就取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叫“蓝翠屏”。兰翠屏快到东山的地界往西一拐,连接上那架凸起的小墚。这架小墚的北边隔着麦场崾岘正对着东山的悬梁,小墚的南边正是篦子沟沟掌的上方。风水先生说这里才好:东山大龙、小墚是小龙,双龙罩顶,呈祥辟邪。顺祥看着兰翠屏,想茂兰跟兰花有缘,生下来那年兰花就长得忒旺,死后让兰翠屏的兰花永远陪伴着她;茂兰喜闹不喜静,让她靠在官道旁边让那些过往行人给他带来八方欢乐。于是,顺祥和顺茂在小墚紧挨蓝翠屏的崖洼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墓窑。
贾顺祥过“事情”,他不打幡、不摔盆、不吃席、不请吹鼓手。自己、顺茂、顺茂婆姨,披麻戴孝(他不管辈分,他就是要隆重)。看了茂兰最后一眼,盖上棺盖,请人将棺木抬出了窑洞,先下了南坡。顺茂开始扔纸钱,顺祥就开始吼: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一十三省的女娃子哟,数上咱们兰花花好。……”
下南坡、昆德跟到了后面。到了沟底,路过白家,白家老婆、白增喜出来跟在了棺材后面。转过井台,同升家跟了过来。往沟里走,长贵家、混昌家、官生娘全家跟上。树生在硷畔上站了一下,也跟来了。上北坡,横着一家家路过,德茂、有茂、德盛、伍德、文隆、有福各家都相跟了上来。绕北坡脑畔一家一家过,李茂林一家子出来,宝财、宝仁站在硷畔上看;段德盛一家出来了,段和贵要下硷畔,被他大拽下了……
顺茂不停地扔纸钱,顺祥不停的吼唱:
“蛋蛋花吆背洼洼里开,
苦命的人儿吆不回来。
羊羔羔吃奶吆眼看着娘,
亲哥哥不见妹子吆苦的慌。
兰花花开花吆一面面坡,
寻(xíng)不到妹子吆哭坏了哥。”
吼的山摇地动,泣得肝肠寸断。
来到李家硷畔底下,前几天还轰轰烈烈出殡的场面,现在冷冷清清,满地的碎纸钱。先是无人出来,顺祥不走,继续唱。有彩出来了,茂山婆姨出来了;广生婆出来了;广田寡妇跑下硷畔,趴在了棺材上痛哭。三个寡妇哭成一团,宝斗出来,走到队伍前面,平静严肃的拉着顺祥的手说:节哀顺变。像个首长。
队伍掉头,下了北坡,从井台旁的大道上了麦场崾岘,队伍浩浩荡荡集结在麦场崾岘的场上。贾顺祥一家三口回过头来,给大家跪地磕头,顺祥哭天抹泪说:感谢大家照顾顺茂,感谢大家能来送葬。前面路窄,请大家回转,只有贾家三口,和抬棺之人把棺材送入墓窑。填满墓口,顺祥又嚎。哭得忽飘一阵薄雾,湿漉漉的,天落红霞、日出双晕,雪白的蓝翠屏上忽然冒出成片的碎兰,像一条蓝色的飘带在黄土高坡上舞动。
贾顺祥就在连接兰翠屏面对篦子沟的那架小梁上挖了四孔窑,把兄弟两家从南坡祖居全都搬到了山上。成为冷庙沟村最高、最远的庄户。麦场崾岘东边的那道梁从此有了名,就叫贾家梁。贾顺祥搬上来有他千万条理由,陪伴茂兰是第一条,他觉得欠茂兰太多,要陪她一生。再有就是厌烦了世事纷争,四年的大狱生活磨灭了他爱恨情仇的任何欲望。他本不想再娶,他要保住顺茂这颗苗为贾家传宗接代。隐藏在心中最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在狱中对自由的眷念、劳改时对土地和阳光的喜爱,这是没经过那种生活的人不能理解的。
选在这里还有风水先生的一番道理。东山是北边过来的一条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传说,实际来这里镇山保水的不止一条龙,还有一条小龙从南边过来,兰翠屏是龙身,贾家墚是龙头,苗条玲珑的一个龙女,小龙女的龙头婉转依偎在东山大龙的龙头之下,形成亲眷之势,父女也好、夫妻也罢,总之是团圆美好之意。远看之下,真是形似,温馨之极。老贾听了,更是非要搬上山来住不可。
新窑坐北朝南,高居岭上,前面就是深沟大壑,无遮无拦,一年四季阳光灿烂。极目远望,千山万壑,尽在眼底,收眼近观,蓝翠屏上的蓝飘带,篦子沟的峭壁千丈,大自然的千变万化让人的心灵都净化了。
“这块地方选得太美了”,知青柳树青和赵熙芸初来在贾家派饭时,坐在贾家的睑畔上,长久的望着远方的黄土高坡,千山万壑,赞叹得久久不愿离去。听了贾家的故事,俩人深深感动贾顺祥搬到山上来住的深情厚意。后来看过锅塌沟的柳树青豁然惊异,贾顺祥住在山上的那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与自己有着一种异曲同工的感受。再再后来,篦子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柳树青才明白驻住在贾顺祥心中的痴心梦想。
贾顺祥再不像入狱前的雄壮,头发已有些灰白,胡子拉碴、皱纹满脸。虽说还在而立之年,已显老态,人们开始叫他老贾。心痛茂兰,本不想再娶,顺茂婆姨生了个女子,又坐月子,又奶孩子,常年在兄弟媳妇家吃饭甚是不便。刚好上面下来一对母子,死了男人,逃荒要饭,无处安身,老贾遂将收了做了婆姨。女人虽在壮年,但灰眉土脸,直筒身腰,矮矬个子,带来一个十一二岁的憨儿。老贾万念俱灰,早已无了贾中军遗传的倜傥与豪爽,就是想成个家,有口热饭吃就行。
这边老贾与世无争,过他的清贫日子,冷庙沟却一日不如一日。李宝斗不会种田,年轻气盛,颐指气使;曹文隆年老体衰,不愿受气;申有福势单力薄,惟命是从。这村里的地种的就一塌糊涂,不是误了时令,就是轮错地块。闹得年年饥荒、家家缺粮。李宝斗挂了个书记的名,不改云游结交的嗜好,老子死了,无人监管,更是一年到头倒有一半时间不在队里,结朋交友,混遍延河川。众人看不过眼,鼓捣老贾出来管事。老贾睁闭一只眼,死活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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