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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黄土 (柳宝丁)


  到了向高级社过渡。乡里三天两头不是下政策就是开干部会,廷忠腿脚不便,总是安排顺祥与李茂山成天跑乡里学习政策,领受任务。茂山提意见,说顺祥又不是干部,去开会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这倒提醒了贾廷忠,开了支部会,就选顺祥当副书记。村民习惯了轮流上台,一家当政的格局,再说这些党员几乎都是廷忠拉进来的,自然听廷忠的,因此贾顺祥当选副书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高级社建立起来,顺祥当了书记,李茂山当了社长,段德盛当了会计,曹文隆当了副社长,算是组成一个班子。当然,这都是贾廷忠一手操持的结果。廷忠自己“退居二线”,在家养病。
  不久,贾廷忠病越来越重,虽有些迷糊,却整天拉住顺祥的手讲百年村史,祖上功德,讲到最后气息细微,对耳嘱咐:一定要把顺茂拉扯大;‘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的祖训别忘了……两条遗训,重压心头。
  贾廷忠死后,贾顺祥成为冷庙沟一言九鼎的人物。
  李家有两项遗传从避祸建村起就根深蒂固,一项是对权利的渴望,一项是对土地的渴望。到了近代:广权、广田分别继承了这两个渴望,茂山、茂林也继承了这些遗传。李茂山当了社长,后来公社化后后又当了队长,但是那个时代的体制,书记总比队长大那么一点点。关键问题上不能说了算数。虽说贾顺祥的辈分可能要高些,但李茂山岁数大出贾顺祥许多,他与贾廷忠同台为政的时候,顺祥还满处跑着替爹召集开会,或者与茂兰妹子嬉戏打闹上小学呢。李茂山心中总有点不顺,但是城府也是有点儿的。
  公社化后,冷庙沟成了大队建制。班子还是原样,只不过社长改称了队长。实际上按人口规模,冷庙沟就是一个生产小队的架子,无奈深入沟掌的冷庙沟离其他村都太远,只好独立成大队,单独核算。
  对于冷庙沟的受苦人来说,无论是互助组、高级社、大队、小队,受苦都是一样的,一干活就是一大帮,赶羊似的下地,又赶羊似的回窑。汉子们的潜意识中,忽然觉得迩个砍下的每一镢头,绝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了,想消极吧,那一镢头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是自己的,出大力吧,心有不甘——受得苦都替别人干了!有些迷茫……
  婆姨、女子和碎娃们就不一样了,下地跟过节似的,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打情骂俏、家长里短,集体生产把她们从窑洞中解放出来了,多了交流和发泄的空间。


第18章 第四章 乡村风云 第二节 山村往事 下半部分
  5.2.7 饥荒之年
  公社化后不知为什么,年成一年比一年差。冷庙沟的人觉着这光景不好过了。段家老二段和祥急急慌慌的从河东跑回来向他老子借粮,凄惶的说河东、河南饥荒蔓延,饿殍遍野。才知其他地方比他们更差,人心惶惶。
  公社化后的第二年就雨水见少,庄稼萎靡,产量大不如前。第三年春天就开始旱,到六月收麦,没下一场透雨。夏粮几乎绝收。一夏,烈日炎炎,草枯树蔫,谷子跟狗尾巴草似地,稀稀拉拉刚没过脚踝,玉米枯黄,十棵有八棵无穗。秋底下了一场小雨,已经无济于事。秋粮收下来,打完场,分出公粮,剩下的粮食堆堆就跟谁家的娃娃坟,过去多用升斗分粮,很少用上合合,这次用上合合,分得斤斤计较。羊毛口袋都用不上了,面袋褡裢就能提回家。看得心酸落泪,明年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有婆姨当时就哭天抹泪奔向公粮堆,往队里的粮堆扒粮,被茂山喝住,叫人拉开了。这种灾年就特别显现出冷庙沟公粮负担的繁重。不是婆姨瞎闹,每个受苦人心里都冒出这样的想法:要是少交点公粮,这饥荒兴许能度过去。
  年还没过完,一些人家已经闹起了饥荒。分到家户的红枣都磨成面,连枣核都砸开了;所有坡面的沙蓬都砍了个精光,榆树、沙枣树连皮带枝没了形状,窖藏的红薯藤叶剁碎了、与糠麸掺拌的各种杂物都当做了吃食,拉坏了嗓眼,憋坏了□□。娃们排着队哭喊着等在睑畔让娘扣□□中那硬邦邦的屎厥,有些碎娃三天拉不出来,满地打滚,乱翻白眼,已有碎娃埋到后山。吴友茂婆姨饿得啃窑掌上的咸土,肚子涨得透明,躺在炕上奄奄一息。贾混昌他爹摇晃着走到睑畔边上解尿,眼一黑栽下去再没起来。恐慌的情绪在冷庙沟中蔓延。村里婆姨、老人都窜到顺祥跟前寻粮吃,排着队要顺祥开出证明,出去逃荒要饭。人心慌乱,一场灾祸就要来临。
  贾顺祥正值壮年,爹死族稀,无人张罗,加上心中有恋,一直没有婚配,只知忙队里的事情,以前也不知愁苦,这次饥荒来临,急得不行,茶饭不香,背个手,满山乱窜,他原不会抽烟,不管谁来,抢过人家的烟锅,圪蹴到一边,吧唧吧唧狠嘬,呛得灰头土脸,人像缩了一截,没了陕干大个子的形象——这要再饿死几个人,可咋办呢!
  在村里,六姓中吴家和贾家最近,祖上当年同为武将,共同御敌断后,两家人口均少,辈分相当,相互走动就多些,廷忠在世时少不了嘱托吴德茂多提携一下顺祥,顺祥也多请教德茂叔。
  这些日子,德茂知顺祥发愁,不时来贾家安慰,也想琢磨着出点主意,以解难关。那天夜黑,来到贾窑,顺茂已睡,主动给贾顺祥递过烟锅,说有一主意。顺祥并不惊讶,这个老叔神神叨叨,自己的日子都过得恓惶,能有什么雄才大略?接过烟锅只是瞎吸,并不言传。
  “向李、段、曹家借粮!”德茂翘起满脸胡茬的下巴,冲着顺祥一字一板说出此话。吴家世代都是闯荡江湖、寅吃卯粮、借东挪西,受人接济的主家,此主意完全是世代遗传的思维模式,自以为是悬壶救世的大主意,郑重得很!
  顺祥停了吸烟,眼睛怔怔透过绿豆大的油灯亮光看着黑洞洞的窑掌。这主意,顺祥隐隐约约想过,总被另一个理由推翻了:“借不借得出还在两说。即使借了,那以后怎么办,拿什么还。如果还不了,冷庙沟这六姓情谊如何延续,我贾顺祥在冷庙沟怎么当这个家。”生产队除了公粮,就是留点种子,从未积粮,这几年年成不好,公粮又重,全是分光吃光。以生产队的名义借粮,如何分、如何收、又如何还呢?
  “今春要是再饿死人,甭说你这书记别想当,在冷庙沟还生的下去吗?冷庙沟虽说偏僻,还从来没饿死过人。”德茂加重语气又说:
  “逃荒的让逃荒,借粮的给借粮。把这个春荒过去,地里返青了,咋都好说。先种一茬豌豆,箍定能接上茬。”……
  贾顺祥虽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主意,却已山穷水尽,毕竟年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与李茂山一说。茂山也不惊讶,也不反对,长时间的圪蹴在那里抽烟,站起来说:让俄再掂量掂量,你再找其他干部过过话,我再跟这几家商量商量。
  李、段、曹家有些余粮,村里人都晓得。但也是极少几家,一是当年开荒多;二是家里劳力多的的那几户:茂林、广田寡妇,茂山从广权手里积留下一些;还有段德盛、曹文隆两家,几年下来,年成不好,估计也所剩不多了。
  要说存粮,陕北就是谷子,那东西耐存得很。找个干崖,挖个土窖,口小里大,垫上石灰,铺上石板,或连口袋放进、或干脆倒进窑里堆在石板上,再用石板封上口糊上泥,几十年不会坏。兵荒马乱的年代都是这么存粮,躲过兵祸,回来,金灿灿的谷子好好地躺在窑里,碾了,捞饭、冉饭照样香喷喷,其他粮食不行。连官兵征粮,也只要谷米。因此集体化前殷实点儿的人家有点余粮,精贵的,存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足为奇。
  但让这些人家拿出存粮来,比登天还难。那都是汗珠子摔八瓣一撅头一撅头掏来的。迩个合作化了,再想攒些余粮已经不容易了,饥荒年头,精贵的比命,谁愿意拱手拿出来呀。再说,这么多年来,还能剩下多少呢。
  茂山找了几家,意料之中,没一家同意的。茂林还把他臭骂一顿,说他胳膊肘往外拐;广田婶子哭天抹泪,说家里娃多,又没劳力,那点粮食就是命根子;段、曹两家更是不理不睬,说是你们李家拿,俄们也拿。并不意外,茂山也没窝气,回来和顺祥说了。顺祥没辙,还是让他多做做工作。
  要说茂山不着急、不窝气,是因为顺祥当家,有意怂管,也才冤枉了他。他和他祖上一样是个爱揽权爱管事的人,像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会撒手不管。而且他也确实去跑了、去问了。但是他心里明白,先不说这个主意出的是否高明,就冷庙沟迩个的形势是极难行得通的。所谓形势就是迩个冷庙沟的人际关系,特别是六姓之间的关系,过去那种受苦人之间的乡亲、邻里、拜识、兄弟情谊,已被集体、大队、队长、书记、工分、公产等等一系列的新概念所掩盖了。过去乡亲们之间互相接济、借贷,那是人情,相互之间都念着好呢。即使一时还不了,多少年,隔几代也有还的。即使还不了物质,这个情总在呢,儿孙几代见了面都要低头哈腰、千恩万谢,人心总能暖一下,尊严总能显一点。迩个不行,集体借、集体还,集体是什么?谁念它的好啊!可是不集体借、集体还,这地、庄稼、生灵都是集体的了,个人又拿什么保障去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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