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茂有个兄弟吴友茂也不爱种田,在外面厮混,帮工赶脚,有人说他也干过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死不承认。染了一身怪病。后来弄了一些钱回来娶了个烂婆姨,生了个娃,叫长礼。开始还好,长着长着就长歪了,一身怪病。渐渐长大,憨的只知道吃,永远吃不饱,吃了还能干活,不吃躺倒就知滥睡。吴友茂把剩的钱为这赖娃到上头买了一房小媳妇,起先不起眼,大了这小婆姨越发水灵能干,人都说不知吴家哪辈子造的福。这婆姨生的娃都周整,有模有样,头个男娃取名“官生”,后来大家都管小媳妇叫“官生娘”。吴友茂见这媳妇能干,不想再管这赖儿,与长礼分另单过了。友茂自己也有病不能下地,生产队就安排友茂喂牛,自得其乐。可怜这官生娘命运多舛。
吴家其他几家日子过得也是栖栖遑遑。
六姓始祖,只有白家祖宗在那碑文上留下了姓名,可见白家文化程度在六姓中是高的。据说是考中秀才未当上官,还是科举未中厌烦官场,反正一肚墨水怀才不遇,也就在冷庙沟安心隐居了。六姓之中,贾中军也是有文化的,因此两人就更亲近些,吟诗作乐,下棋论道。不仅如此,两人对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的理念是一致的,都是地不多种、柴不多砍。因此一个定制度规章、一个保东山水井。都希望冷庙沟永远是这样常绿安详,好让他们悠闲萧逸。
白家后人读书的就多。白家的娃读了书以后,眼见高展,各奔东西,大展宏图。因此白家子嗣虽多,历代留在冷庙沟的始终只有一支。而且这一支,是心甘情愿留下来受苦,忠心耿耿护山保井的白家人。
龙脉保水的传说在冷庙沟早有流传。当年东山植被比现在还茂盛。山顶上不仅有草地灌木,还有乔木。有两株杜梨树正长在山岭的南巅,高大雄伟。远看就像龙的两支龙角,因此风水先生一眼看中才有此说。
后世不知哪年哪代,先是雷劈、后是人砍,杜梨没了,山上的梢林也被雷劈大火烧了个干净,仅剩一圈草地……
几次三番,东山不是老天遭殃,就是人为破坏,尤其是有人在东山砍树开荒以后,井水就下降变少、变混,闹得人心惶惶,渐渐确信龙脉之说。为保龙脉,不使东山被毁,泉水长流,白家不知和村里村外的乡邻打了多少架。为平抚纠纷,贾家提议把东山划给白家,六姓众人一致同意。这是当初冷庙沟唯一一块划定为私产的田地,但只许护山不许耕种。白家谨遵祖训,兢兢业业守山护林,六姓各户也深知厉害,不敢造次,自此东山枝繁叶茂,泉水旺盛清澈。
白家到抗战时两个叔伯兄弟在西安都有了安家立命之所,在冷庙沟白家就只剩白富贵一家。富贵婆姨娘家在川面上富甲一方,本想接到川外一起过,无奈白富贵是个犟瓷,谨遵护泉保山的遗训,守着东山泉井过他的清贫日子。
那年秋天,警卫团要给首长准备冬天取暖的木炭,听吴德茂说北边梢林厚实,一路向北寻来。见东山林木茂密,就要挖窑烧炭。白富贵犟劲上来,躺进新挖的窑坑中哭天喊地,就是不让开窑。八路一怒,就把他绑了起来,送到乡里,就要枪毙。那时,冷庙沟是李广权主事,众人都推他去说情。广权不敢得罪八路,又怕断了水源,生息难保,就讨好八路说,他女子婆家那里有一块梢林,平展茂密,最主要是荒山野地,无主荒地。当时根据地政策开明,只有减租减息,还不允许分田地侵私产。吴德茂在警卫团又说了情。再加上东山确实陡峭,对烧窑、砍伐和运输都不方便。李广权介绍的那块地方,虽说在安塞,其实离肤县城并不远,顺延河川大路半天的路程。警卫团就把烧炭的地点转移到了安塞。但是那地方地软土松,碳窑倒塌压死了个班长,惊动了天地。白富贵的案子就更重了,关了几年,解放前给放了,却落了个案底。解放初期不但因拥有东山土地定高了成分,还戴了个□□坏分子的帽子,一气之下不几年就殁了。
白富贵只有两个儿,一个稍大就投奔了西安的表叔。另一个就是白增喜。“世袭罔替”,不但成分和“分子”的帽子接着戴下来,而且那个“护泉保山”的犟脾气也继承下来,不过多了些城府。在冷庙沟这个偏远山村,什么成分、分子,与“受苦人”无甚差别,大家一样成天在地里熬着。白家还是承担着护泉保山的责任,谁敢动东山的一草一木,他就和谁急。因此村里人不但不歧视,反而带有一种尊重的避让。倒是近几年,日子开始不好过了,“成分”成了阶级,“分子”成了敌对,也就是斗争的对象。知青来了就更不好过了,不到半年就被斗争了两次。白增喜仍是与大伙一起在地里受苦,不吭不哈,总是带着神秘的微笑。他的女婿韩生根还是四平八稳的当他的组长。闹的知青们莫名其妙,渐渐没了斗争的兴致。
世事轮回,沧桑巨变。冷庙沟六姓一代代的繁衍下来。婚丧嫁娶、逃荒避祸、投亲靠友,渐渐也来了一些外姓人家,人口逐渐增多,光景越过越不如从前,人际关系也越来越复杂。
上述四姓虽然沧桑,但论起冷庙沟的历史,尤其是近代,李、贾两家却是村中的主角。冷庙沟这个小小的社会也跟人类遗传一样,繁衍下一些相对固定的政治格局:李、贾两家轮流当政,段、曹参政,白、吴帮衬拥政。李、贾轮政在政局管理上对冷庙沟来说也没太大的区别,小的方面婚丧嫁娶、风俗礼仪、孝廉互济;大的方面土地共有、自种自收的村规都延续了下来。但是在生产理念上却一直存有不同观念,就是“开荒致富”还是“绿水长流”,这也只是观念上的提倡,并不严管。不管谁家当政,六姓虽有些怄怍,但总归还是和睦。到了20世纪,世事巨变,李、贾两姓也随之激变起来。
5.2.5 李家变迁
抗战时,冷庙沟李家户数已不少,但辈分最大的有兄弟三个,老大李广权,老二李广田,老三李广生。
先说老二李广田,年逾中年,健壮如牛,是村里最能受苦的壮汉。不管闲事,只爱种田,对田地有一种狂热的摄取欲。抗战时期,借着他哥管事,凭着一身子力气,在冷庙沟拼命开荒。当时边区政府开展大生产运动,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号召开荒打粮,支援前线,于是广田开荒就更是毫无忌惮。九阳山、方井峪峁子、首阳峁子、背峁子都有被李广田开垦的地块。这些地听起来就是一些地名,那可是几十亩一片的生荒地啊,就是放到当今,生产队集体开垦也是令人生畏的工作量。先是自己独自下苦,后来两个儿渐渐大了,就断着儿上山跟他开荒。婆姨心疼的不行,两个儿还未成年,身体单薄像张纸,千叮万嘱不要让儿受震了。
冷庙沟的荒地全是坡地,哪像东北的黑土地一马平川,拉上几套牲口,几十頃的就开过去了。多数的坡地都要用老镢头掏。李广田有一具牛,头晌耕地,李广田一边吆喝牛,一边吆喝两个碎儿在不远处拼命掏地。中午就把牛放回去了,在地里吃罢饭,就自己也拿起一把镢头,督着两个碎儿掏地。陕北的镢头也特殊,都是大三角形的,底边宽大,就是为了一镢头下去能多掏点地,可是那累人呀。那铁家伙要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卯足了浑身的力气向土地砸去,否则这么宽的镢头怎能深深扎进土地,然后再用腰劲,上臂一抖才能翻出崭新的黄土。掏地一个人还好,最怕旁边有人断着,不停地扬起落下,容不得你喘息的机会。李广田就是这么一个断人的爹,他在后面拼命的掏,两个儿就在前面死命的掏,镢起镢落不停的在坡上来回翻地。
陕北的坡地都是一块一块的,连不成片,离村又远,早出晚归,为了节省路途,不但不回村吃饭,甚至不回村歇觉。那个苦,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年到头,不是死心塌地、不是千锤百炼谁能受得了那个苦呀!冷庙沟的人都说,你下再大的苦,也只能掏那点儿地,先人都看着呢。所以谁也不羡慕谁,你要能吃苦,你也去掏去呀,冷庙沟地多着呢。
李广田不信这个邪。
那年开春广田看好东平峁子上的一块地,跟两个儿子说,箍定要把它垦完,不完不回家。白天黑夜在地里牛耤(jie)人掏,婆姨女子送饭。赶得那牛,浑身湿透,站下,喘着喘着,身子一歪,拽着犁绳就滚到坡底下去了。广田说不歇,两个儿子就跟着老子拼命掏地,儿子在前,广田断后。所谓断后,一般都是在坡地的斜上方,被断的人在斜下方,你想想尺宽的老镢头在头上上下翻飞,似龙卷残云、似泰山压顶,容不得你有半点延迟,要拼上全身的精神、毅力、力量才能跟上断后人的节奏、速度甚至气息。直断得两个后生头晕眼花直吐白沫,一趟到头,趴地直喘。广田不饶,一声吼,掉过头来,又占据了断后的上方……
一春天,只要不下雨,只要有月亮,就从不回窑。
到了秋底下,这么多地收割的庄稼,全要背回来,靠着三个劳力,背到寒冬腊月还不消停。更不要说在寒风刺骨下打场的熬戳了。人家都过年呢,广田家的三个男人脖子伸得老长,一口袋、一口袋的往回背粮,累得没有喜庆,只有熬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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