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段时期,人心惶惶,人们大都采取了漠然、回避的态度。仅知道犹太人一个又一个、一个家庭又一个家庭地消失不见,却不知他们究竟去往了何处。
正如人们所预料般,战争结束了,伟大的法兰西光复、重获自由。
幸存的犹太人,哪怕寥寥无几,但他们确确实实是回来了。游迹在坦卡特的街头间,寻找曾经被掠夺、占据的家园,寻找流离失所的亲人们。
人们依旧在沉默、躲避。不知道,这些回来了的犹太人会去追讨吗?会因昔日里的袖手旁观而责问他们吗?
“原谅我……那时候除了犹太人,没有人再会冒险去犹太人经营的餐馆了。而在那以后,我也路经过德帕迪约,见里面都是陌生的面孔,店名也被完全替换了……我没再进去过。”
踱到路缘石旁,安德烈坐下,从纸袋里拿出一瓶暗紫色的葡萄酒,扯拆封口。
同样晃悠在街上的两、三个法国男人,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安德烈,看他掏出柄军刀,用尖头抠挖瓶塞。
木塞被挖出一截,安德烈又将刀放在腿间,用手硬拔。
“啵”的一声,木塞被成功拔出,安德烈仰头接连喝下几口,感觉稍稍好受了些。
致别时,店老板将这瓶葡萄酒硬塞给了安德烈,说是在这个时期,也就只有葡萄酒不用吝啬,放肆地喝了,它们都是早先前的存货。
一口接一口,不多一会儿便没了半瓶。
安德烈记忆起来了,最初选择独自离开集中营,为的是寻找双亲与姐姐。怎知半途遇到艾德里安,自那以后,这个男人便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他监禁他、诘难他,他在他身上日复一日、无止尽地宣泄,似乎这样便能寻回失去的一切。
他就像只嗜血的兽,狠狠擒咬住这仅有的猎物,不肯松口,也就一并地,也将自己困囚在了原地。
周遭人来来往往,安德烈却像是浑然不觉般,坐在路旁,手握一瓶空荡荡的酒瓶,沉浸在了深深的遐思之中。
安德烈蹲下身来,凑近,艾德里安嗅见他身上浓郁的酒香。
再看向安德烈,眼眸充红,神情却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餐桌上摆放有一纸袋的食物,安德烈不像往常般去生火,准备这一日仅有的正餐,他坐到围椅上,抚揉额头,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
他显然是喝酒了,微醉,且心情不佳。
艾德里安挪移到沙发旁,坐下,他放轻慢动作扭动手腕,偷偷打量安德烈。
只见安德烈眼睑低垂,凝看酒红色的地毯出神。
“其实,以前的日子也不总是那么美好……”忽然间,安德烈开了口。
“……也会反反复复出现麻烦、糟糕的事情。不过,却不像现在这样令人绝望……”
“你醉了?”
“是吧,是有些醉了。”顿顿,安德烈又说:“食品店的老板多赠给我一瓶葡萄酒,路上喝光了。艾德里安……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像我这样,年轻的犹太男人会被送进集中营当苦力,那么,那些体弱的老人、小孩和女人呢?你们如何处置了?”
安德烈定定地看向他,眸子里的怠倦一扫而空。
那道视线仿若能灼伤人。
“嗯?还有那些生病的犹太犯人呢?一个,一个都没再回来……”
半晌,安德烈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说话。”
艾德里安抿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不愿说出。
“怎么?你哑巴了吗?”
安德烈皱眉,他开始不耐烦了。
艾德里安却依旧怵在那儿,模样看起来愚蠢极了。
“说话啊!”
肩上一疼,艾德里安靠倒在了沙发上。
真是孱弱的一副身体啊,他攥握紧了手。
“……告诉我,犹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本意并非动粗,已无数次伤害过这个男人了,安德烈知道,再多的虐打也换不来什么了。
温热的手抚上脖颈,似不经意地揉擦。
安德烈摇着头,抑制内心想要将其碾碎的冲动。
“安德烈……”艾德里安退缩。
“对不起,安德烈,对不起……”
脑内回旋起42年春初,关乎于“犹太人最后的处置办法”从德意志传令到了维希法国。有计划地、隐秘地将犹太人消灭。
虽非灭绝营的看守官,可依循条令,他的确亲自挑选过符合“标准”的犹太囚犯,将他们一批又一批地送往去了灭绝营。
艾德里安记得那一张张面孔,记得那一个个名字。
泪水滴滑下,忍不住颤抖。
“哭了?呵……为什么,为什么居然是你在流泪?”
他扳住他的肩膀,掐捏,摇晃。
第31章 逃
“真的……我真的相当难过……”
晕眩与困倦感袭近,安德烈抱住脑袋时不时喃喃、叹息。
他至始至终没撬开艾德里安的嘴巴,除去“对不起”就只有“对不起”。
艾德里安不敢靠近,亦不敢回应,他半倚在沙发的一侧,看安德烈捂住脸,指缝间传出断续、低沉的呜咽。
日光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偏斜,安德烈放下了手,恍漠的目光游离在彼处,仿佛不知这是何地何时,而他又为什么置身在此。
更像是遗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一个被他囚禁、豢养着的德国军官,仍在沉默、拘谨地注视着他。
天色垂晚,光线已变得十分淡薄,安德烈终感支撑不住,卧倒在了沙发上。
七八分钟过去,他没有更换什么姿势,客厅内静的只剩下壁钟走针的声响。
艾德里安松弛,他抹抹脖颈,安德烈摁捏留下的指印还在。
喉咙像是有异物,干疼发涩,艾德里安挪移到流理台旁,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水,继而觉得不够,又去桶里舀了几杯,好补足这一天的量。
再看过去,沙发上,安德烈仍纹丝不动地睡着。
他不知安德烈遭遇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但看样子,他大概不会再谅解他了吧。
想到此,竟感到有些伤感,小思片刻,艾德里安挣扎起身。
撑扶住餐桌,艾德里安从安德烈带回的纸袋内翻找出午餐肉、罐头和一法棍面包。
开启罐头不是个明智的做法,将它搁置在一旁,艾德里安揪下法棍的一头,放入口中咀嚼,一边又将午餐肉切成块。
他尽情、毫不客气地吃着,像是根本没打算给安德烈留剩什么。
视线向前,那扇门就近在咫尺,进来时安德烈没把它掖好,风将它推开一道浅浅的缝隙,而在门的另侧,是艾德里安期盼已久的自由。
他不想把这称之为背叛,他不愿背叛他。
他只是要活下去。
次日,艾德里安猛然醒来,背脊湿渗。
床依然是那张床,而在双人床的另一侧,被褥和枕间寻不见一丝褶痕,空空荡荡。
耳畔响起稀碎的雨声,它渐渐清晰、变大,勾勒出了记忆的原貌。
动动下肢,崩裂的伤处传来被撕扯的辣痛感,他抓紧被褥,将脸埋了进去。
昨日发生的一切似乎清晰可触,深黑的夜,不期而遇的雨,陡斜的滑坡……还有颗惶惶不安的心。
乃至延续到了梦里,就在梦境的末端,昏灰的屋内,安德烈坐在正对门口的围椅上,他候着他不言不语。只是那剪影般的身影,便足以令人战栗了。
仿佛尽在他的指掌中,而他,注定了逃脱不开。
幸好,这只是一个因恐惧而编织成的梦。
艾德里安起挪至二层的盥洗室,椅凳上的木盆里一如既往备有清水,凝看自己的倒影片刻,艾德里安掬水用力抹了抹脸。
他下去了一楼。
客厅里很安静,炭火盆里有刚刚生过火的痕迹。餐桌的正央,乳白色的瓷盘里盛放有堆叠的饼干,一小袋咖啡粉,躺放在了杯子旁。
视线再晃过去,安德烈正站在流理台旁,眺望屋外的绵绵雨景,以背相对。
这雨从昨天后半夜一直延绵到了这个时候,日光分外淡薄,从云层间、雨帘里费力地透落下,让人猜不着时间。
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分针正指向十点四十六分,一个让人感到尴尬的时间点。
艾德里安怵在原地,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他果真,还是畏惧这个人。
察觉到动静,安德烈偏转回头,目光从上至下,扫看过艾德里安的脸庞,撑扶在楼梯上的手,以及……下意识地,艾德里安将左腿缩退了半步,挡掩在右腿的后方。
安德烈将视线收回。
昨日发生的事情,谁都都没遗忘。
安德烈喝醉了酒,他质问他,险些又动了粗。
而艾德里安呢,从头到尾守口如瓶,不肯告诉安德烈真相。
“你要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
抱起臂膀,安德烈后靠在流理台上。
“我有那么恐怖吗?”
“昨、昨天……”
唇颤颤,发出薄弱的声音,可艾德里安却又将接下来的话语咽下,转而淡淡地摇头。
“昨天?昨天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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