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以后跟我一起打篮球吧,成天就知道盯着书,不然就是算数学题,我瞧你都快念成叶黛玉了,跑个一千米就喘成哈巴狗似的。”
“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捏着鼻子,当中药一口闷。”
“我不会打篮球。”
“皮球会拍吧?那就能打篮球。”
周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叶燃啊叶燃,你怎么这样娇气,比我家那堆表兄妹还麻烦。”
叶燃腹诽道,谁让你爱做老妈子,可烦人了。
农历十月,稻米进仓,农忙算是告一段落,村庄的农户总算闲了下来,开始做冬酿酒。有的人家用草药酿酒,有秋露白、靠壁清、竹叶清诸名。叶燃家用的酿酒方子,是杜洁瑛娘家惯喝的三白酒,取用了白糯米、白面曲、白水三种原料,久酿制成,是以叫做“三白”,还有个雅致的别名,叫做“十月白”。
这日礼拜天,叶卫新的侄女嫁人,他便携了杜洁瑛去参加酒席,留了几个馒头,叮嘱叶燃就着厨房碗橱里的咸菜,打发中饭和晚饭。叶燃正写周末作业呢,却听见大门被敲得梆梆响,他下了门栓,拉开门一瞧,门外那个咧嘴傻笑的瘦高个,可不就是周泗。
“你不用写作业吗,杨老师留了三张卷子呢。”
“早就写完啦,觉得无聊,就来找你玩呗,你爸妈呢。”
“吃喜酒去了。他们就给我留了五个馒头,中午家里可没啥能招待你的。”
“去镇上吃吧,我让张叔来接咱们。”
“不了,明天孙老师说要抽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还没背呢。”
周泗自顾自坐到长凳上,凑到叶燃跟前,道:“那我也不去了。中午就吃馒头吧。”
他往常对吃食是个最挑剔的性子,叶燃同他一桌吃饭,趁杜洁瑛下桌盛饭端汤,周泗时常吐吐舌头,向叶燃抱怨菜太甜,下紧把碗头堆着的杜洁瑛给他夹的肉丸子、猪舌、干贝拨到叶燃碗里。
还有一回去镇上吃饺子,叶燃往自个碗里倒了些陈醋,见周泗示意自己也要醋,他便顺手往周泗碗里挤了几滴醋。周泗却是不愿意吃了,非得用小油碟倒上醋蘸着吃,指责叶燃一股脑把醋倒进饺子里,不能使饺子和醋搭配出最合衬的味道。他当即便喊了老板来,又要了一盘饺子,说原来的被叶燃倒的醋给污染了,没法下口吃。
馒头配咸菜,想必周泗看一眼都要皱眉的。
“我家咸菜不好吃的......馒头也是阿妈自己和的面,这次碱放多了,可能会有点苦......”
“......算了,我让张叔送点吃的过来。”周泗拿出个灰黑色的玩意,翻开来摁了几下。
叶燃好奇道:“这是什么呀,瞧着不像大哥大。”
周泗炫耀似的捏着那玩意儿在叶燃面前晃了晃,道:“若基呀9000,刚出来的款,英特尔芯片,全键盘。”
“拿着,借你玩玩。”
叶燃学着周泗刚才的样子翻开机身,摁了几下,全不得要领,又不敢乱摁键盘,怕给周泗弄坏了,赔不起,便收了手,前前后后细细打量着这个对于他而言,着实新奇的事物。
周泗揽过叶燃,脑袋抵在他的肩上,一只爪子包住叶燃攥着若基呀的手,道:“我教你。这个是进入,这个是退出,发短信呢,摁拼音就行了,这是全键盘的,特别方便。”
周泗的气息浅浅地拂过耳际,叶燃听得专注,也不甚在意,倒是周泗自己,说着说着就盯上了叶燃的侧脸,不知不觉竟看痴了去。
“啊嚏——”叶燃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惊得周泗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失态,他从叶燃手里抽回了手机,不自然地挪到了长凳的另一头。
叶燃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没开口说什么,转而思考家里还有什么能招待叶燃的吃食。
“家里还有些三白酒,你要不要喝一点?就是米酒啦,度数不高的。”
周泗右手虚握成拳,贴到嘴边,干咳了一下,道:“我也听父亲说过,往南边有一种三白酒,味道还挺不错。”
叶燃自豪地点点头:“那是,酿三白用的大米,得是咱们南边这一片产的米才能酿得好。”他趿拉上拖鞋,吧嗒吧嗒跑进后院的厨房里,捧了一个沉甸甸的陶罐,颤巍巍地出来,放在四方桌上,又拿来两只瓷碗。
“我来倒吧,不然这酒恐怕得喂你家地上的土了。”
叶燃学了往日里酒桌上大人们敬酒的作态,两只手恭恭敬敬端起碗,对周泗道:“我先干为敬,您随意。”说完咕噜咕噜也不作停歇,竟是一口闷了这一大碗酒。闷完了,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碗口朝向周泗,那样子豪迈极了。
周泗原想憋住笑,奈何没憋住,竟是大拍桌子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喝呀,你快喝呀。”叶燃晃晃脑袋,又指使周泗给自己倒满一碗酒。
周泗眼睁睁瞧着叶燃原本润白的脸蛋变得通红,脸颊烧起了红晕,心下明了这人是个“一杯倒”,米酒都能把自个灌醉。
“快给我满上——”叶燃趴在桌子上,喃喃道。
周泗哭笑不得,这下真是醉的不省人事了。他尝了口这“十月白”,顿觉清冽甘醇,别有一番滋味。他又是个酒量深厚的,当下便小酌起来。过了会儿,原本还叽叽咕咕说上几句醉话的叶燃,也趴在那乖顺地睡了过去。
周泗端起碗,抿了一口,见叶燃沉沉睡去,觉得有趣,也没什么消遣,目光便不住地开始打量起昏睡中的叶燃。
东方人的脸总是过于扁平,显得有些乏味,叶燃的下颌线却极富线条感,却又比西方人柔和冲淡,有如精致的艺术品一般,和优美颀长的颈项组成美妙的画面。周泗想起前年寒假跟着母亲去地中海一带探访友人,在那不勒斯一家私人画廊瞧见了一个陶罐。其实陶罐本身倒没有引起周泗特别的兴趣,倒是旁边墙上贴着一段绝美的话:
“Frozen in time on the surface of such a vase, the fair youths will never grow old, the music of the pipes and lyres will never cease to sound, and the lovers will never cease to love.”
周泗的目光此时缓缓滑过眼前少年的侧脸,如同他从前见到惊艳的藏品,趴在展柜玻璃上,想据为己有一般地贪婪地细细描摹。那些被展馆悉心打光的物件,仿佛带着雾气一样的柔润,尚年幼的他以为——即便后来,他稍稍长大了一些,也无可厚非地相信,那些东西不过只是匠人以巧手编织的梦境。
哦,叶燃尚未长成少年的模样,他的肌肤上还存着细小可爱的茸毛,整个人散发着温甜的奶香。他的灵魂与皮囊如此美妙,令周泗第一次生出渴望,时空就在此刻冻结,他的好朋友,浅浅地酣眠于此,供他有无边无垠的时间,去探寻这件珍品每一处令人叹息的精妙。
周泗的心房似乎有一股未曾体验过的情绪滋长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更文好没意思,走过路过的旁友不嫌弃就点个收藏冒个泡吧嘤嘤嘤。下章小周童鞋就要告别叶家村进城啦
第9章 第八章
年关将至,喝过腊八粥,送了灶神,把鸡毛掸子绑在竹竿上,给房梁、墙角、家具掸了尘,便要跑年市,置办年货了。叶燃跟在父母后面跑了几天镇上的年市,置了香烛、纸马之类祭祀祖先的祭品,并各类糖食、干果、蜜饯和茶食,每日里嘴里都塞着花生糖、柿饼和桃酥之类的小吃食,心满意足地等着过春节。
除夕一过,正月初一,各家各户便开始拜年活动。叶家村的习俗,原本初一上午是要先给舅家拜年的,有“三代不脱舅家门”之说,但杜洁瑛老家在湖州,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这条规矩便没法子作数了。
这日早饭后,叶卫新便拎着糕点、果品和烟酒,携妻儿给长辈和内兄弟拜年。主人家也会拿出早已备好的茶盒招待他们,这些茶盒多是精致的漆盒,里头格开了好几块,甚至分了层,放些糕点、花生、瓜子、欢喜团之类,另有带糖霜的柿饼和大福橘,意谓“百事大吉”。叶燃最喜欢喝过年才做的“茶泡”,里边加了松子、胡桃仁之类的干果,用了沸水冲泡。
大人们或在院子里晒着冬日的暖阳,边嗑瓜子边唠着家长里短,或凑上一桌搓麻将;孩子们则是攥着刚到手的还没焐热的压岁钱(通常也就是几角钱),跑去田埂上的小卖店买炮仗、弹珠和平日里舍不得喝的哇哈哈。
日历一晃就翻页到了正月初十,往年这个日子,镇上的花神庙要连办三天的庙会,政府花了大力气,要把旧日里仅有观赏功能的花神庙会办成改善民生的“物资交流”大会。因而这几年的庙会上,既有琳琅满目的繁盛灯彩,也有出售各类寻常难买之物的小商贩,更有灯谜、露天电影、摆台唱戏之类的游乐之物。是以这几日,镇子里灯如星雨,游人如织,民间艺人舞龙灯、踩高跷,热闹至极。
叶卫新过了三天年,就出差去了四川谈生意,得正月结束才能回家。这日,只叶燃跟着杜洁瑛,母子两个人逛庙会。天色尚早,太阳雾蒙蒙的,像是披了层薄纱,镶嵌在青空之上,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春日里的空气已经有些浮飞的柳絮,叶燃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瞧见一家卖面具的小摊,那面具是彩绘木雕的,底子有青、红、白、黑、黄等等,样式很是别具一格。见杜洁瑛在另一个摊位前挑丝巾,叶燃便拿起一个深红色的全脸面具,仔细打量起来。他正聚精会神时,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叶燃一回头,一个龇牙瞪眼的深红凶神脸忽的现在眼前,惊得他两手往前一推,对方一个不注意,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