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旭伟眼角红红,拽起椅背上挂的书包就要交给班长搜——那黑色书包的拉链不知修了多少次,两边的网袋破了大洞,看着是用不得的,书包底面也磨出了几个小口,袁旭伟这么使劲一拽,拉链便开了缝,露出里边花花绿绿的练习册跟卷子。
想来此时袁旭伟的样子势必十分滑稽了,坐在周围的同学竟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仿佛袁旭伟就是偷班费的人——正义降临总是大快人心。
叶燃靠在椅子上,伸手拦住袁旭伟,扯起嗓子盖住嘈杂的议论声,道:“我觉得这事还是交给章老师处理比较好。虽然我刚来不久,但能感受到咱们5班特别团结,可别因为这事影响同学感情了。”
“章老师出差开会了,万一真是内贼,这会儿查不出来,还等着他把钱带回去,以后查吗?”王若楠激动得脸都变形了。
叶燃无奈道:“那总得和他说一声,我们自己在这儿大张旗鼓地怀疑这个同学举报那个同学算什么呢?”
叶燃这番话,王若楠其实早已想到,只是她怕章蜀知道自己弄丢了班费,会责怪自己这个班长办不好事。她是章蜀的得意门生,万万不愿看到章蜀对自己失望。
王若楠道:“我也不晓得章老师的手机号,没法联系到他。”
叶燃道:“我有,我来说。”他拨了电话给章蜀,那头接通了电话,叶燃便把整件事跟章蜀说了。
那厢章蜀接到电话,才想起来自己怕王若楠弄丢班费,便在体育课时去班上找到王若楠的位子,从她书包里取了班费走。接着便被叫去出差开会,一忙就忘了这茬。却不知班上掀起了腥风血雨。
自然,章蜀不会晓得袁旭伟的委屈,王若楠不会将这出栽赃的乌龙跟章蜀说,学习委员吴思雨也不会说。对于5班起哄的同学们来说,这件事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同父母交流感情的班级小新闻。
叶燃把真相在班上说开了去。王若楠带着甜甜的笑脸跟袁旭伟道歉,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张亮扔了张五十块在袁旭伟课桌上,道:“错怪你了,对不起啊。”
袁旭伟收起这五十块钱,塞进牛仔裤口袋,没理会王若楠,也没同张亮说什么,抓起书包就走——他书包拉链坏了,背不起来,只能手提着。正要出教室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对叶燃道:“一起走,请你喝可乐。”
第11章 第十章
叶燃的新家离三中不过二十分钟的脚程,他习惯走路上课,途中常能见到一个骑单车的男孩子,背一只单肩包,习惯各种漫威T恤换着穿,等绿灯的时候单脚撑地,背影与姿态教人赏心悦目。
时间长了,某次叶燃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转头看去,那个男生从单车上下来,右手举过额向他打了个招呼:“嗨,快迟到了,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叶燃摇头道:“这儿不能载人,被交警看到很麻烦的。”
男生看了眼腕上造型夸张的手表,复又骑上车,道:“那我就先走啦,你别迟到了。”说着缓缓从叶燃身边滑过。
后来,叶燃知道他便是三中鼎鼎有名的俞越。
中学时代,年级总是总是有这么一两个隔壁班的男孩子,不费力就能拿到年级第一,眉清目秀,家境优渥,处事做人滴水不漏,老师开班会总拿他做教科书;女生寝室夜间卧谈话题总离不开他,一整夜都在交换他和校花的隐秘故事,甜蜜又惆怅,又或课间温习少女漫画,在精致的小本子上拟定攻略,制造同他花样百出的偶遇,然后脸红红;男生都当他好兄弟,爱同他勾肩搭背招摇过市,篮球赛进了球,兄弟们的鼓掌咆哮声比暗恋他的丫头片子们更气势恢宏。他会进最好的高中,读最好的大学,同某个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牵手白头,人生轨迹清晰明了,人人艳羡。
俞越就是这类男孩子。叶燃转到三中的第二天,数学老师就夸赞10班的俞越上学期期末又拔得头筹,计算机竞赛也拿到省一,师大附中校长亲自来要人。“俞越是稳进师大附中了,你们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呐!哪天我请俞越来给你们做个报告,听听人家的学习方法。”数学老师语毕,班上的女生就骚动了,张亮前桌的杜星月拨了拨新挑染的长发,又拍桌子又吹口哨,叫道:“老不死的总算干了件好事。”
叶燃背着父母参加了校篮球队。他是被校队的毕姓教练撺掇入伙的。
9月最后一个周末,叶燃嫌在家闷得发霉,跟叶母打了招呼,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三中的露天篮球场切磋切磋。他自认技术还不错,挺像那么回事。这身还不错的技术,也是多亏了周泗。
他发育慢,个子不见长,周泗急得不行,拖着他打篮球。叶燃这种刚上手的新兵蛋子,自然是被周泗这样的老手压一头的,许多时候连球都碰不到。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谁甘心总被人压着呢,他不服气,背着周泗私底下苦练许久。乡下的仲夏夜,池塘里的蛙鸣不知疲倦,蝉鸣倒是随时节一日弱过一日,叶家村小学的操场新铺了塑胶跑道,填了人工草皮,篮球架倒还没来得及换,锈迹斑斑的旧篮球架下,借着满地月光,叶燃一次次摆好姿势,起跑,带球,跳起来,瞄准,投——
砖红色的篮球撞上篮板,弹到地上,余下孤零零的篮筐颤动。
又没中啊。
满头的汗沿鼻梁、脸颊滚落,滴到眼睛里,叶燃揉揉眼睛;滑到唇上,叶燃舔了舔。他抹了把脸,索性栽倒在地,大口喘气。
褪去暑气的夜风拂过发梢,有些痒,他吸了吸鼻子,翻过身侧躺着,却望见铁丝网外的周泗,他坐在小花坛的瓷制边沿上,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周泗踱进篮球场,双手后背,指指点点,“怎么跟三岁小孩拍皮球似的”,“叶燃你是不是吃不饱饭啊,动作要到位,糊弄谁呢”诸如此类。好脾气如叶燃也忍不住把球往地上一摔,怼回去道:“我又没请你过来指导。多管闲事。”
周泗屁颠颠捡回球,嬉皮笑脸道:“得,我亲自教你,包教包会。”
他收起笑脸:“来,第一课,从我手里抢到球。”
周泗认真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平日的周泗。那时的他也才10岁出头,却显露出一股旁的孩子没有的令人不自觉臣服的气质。叶燃渐渐窥探到了周泗的另一副面孔,这副面孔让叶燃很不舒服,甚至有一丝畏惧心惊。此是后话。
在3中的篮球场上,叶燃畅快淋漓地炫了一把球技,带球过人,截球,虽然许久没打,但那些被周泗骂得狗血淋头的夜晚,在他不算太长的十来年岁月里,确实给予了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基本功还挺扎实,上篮利落,会跑位,个头也还行,不拖后腿。”周末刚好回校办事的3中篮球队主教练毕升路过篮球场,一眼就相中了叶燃。校队主心骨俞越脚不好,父母都不愿他继续待在校队,眼看着年底的N市校际比赛就要打响,3中校队却痛失这员大将。往年3中战绩都不错,今年是自己主教第一年,却碰上这倒霉催的事,这些天他一没课就跑去蹲点篮球场,挑来挑去也不满意。
他又望了会儿比赛,发现叶燃惯于单打独拼,其实不太有团队作战意识,不过毕竟不是专业的,也不能太苛求,瑕不掩瑜嘛。眼下正缺人,叶燃基础好,调|教调|教也是能撑场面的。这么一想,毕教练搓搓手,趁这群小孩中场休息,跑去拉叶燃进校队。
毕升倒没料到叶燃竟是个初三生,他有些犯难,俞越是保送了的,课余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可眼前这个小朋友还得中考,怕是抽不出空训练。但他又舍不得这棵现成的好苗子,挑了这些天只有叶燃入了他的眼。掂量再三,他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明年就中考,中考比较重要,球队的事就不勉强你了。”
叶燃道:“毕老师,学校的课业负担不是很重,我应付得来。我想加入校队试试看。”
入队没集训几天,十月中旬就撞上3中校队和体院打表演赛,体院主场,比分自然碾压3中的野路子们,上半场尚未结束,大比分已甩了3中校队近20分。叶燃坐在冷板凳上正百无聊赖,球场突然嘘声尖叫声一阵骚动,看台上3中学子激动大喊“俞越!俞越!”,清一水枚红色超短裙的拉拉队卖力挥舞金色手花,体育场内气氛被炒至燃点。
叶燃瞧见俞越小跑着进场,白色球衣上的8号威风凛凛。他从容不迫,甚至还不忘朝叶燃的替补席方向招了招手,引得叶燃身后的观众席声浪更甚。随后3中主教练示意暂停换替补。
虽早知俞越亦在校篮球队,校队教练也常常夸他,但直至今次叶燃才亲眼见证俞越远超校队平均水平的球技。他带球干净利落,三分球准头了得,又顾全大局,富有责任感和牺牲精神。在他的引导下,3中校队一扫上半场萎靡不振的颓势,找到自信,球感剧增,队员都热血澎湃,爆发出空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一连抢了体院三个篮板,命中率也提高不少,分差渐渐缩小。
“唉,俞越这次带伤出战,可不要太拼了。还指着年底他带领咱们杀杀师大附中那帮家伙的威风呢。”同坐冷板凳的见叶燃不解,补充道,“他从前训练太拼,脚踝有积液,这次表演赛毕教练本来不准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