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三轮车卖糖炒栗子,每个月收入很不稳定,大约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浮动,她是一个休闲中心的前台收银员,一个月二千多。少了她的收入或者少了我的收入,我们都不太活得下去。
她跟我说社会上有三种人最难打交道,老师、医生、公务员。这三种人首先都是小知识份子,自我标榜很清高,其次职业性质又把他们架到某种微妙的位置上,这导致他们经常放不下身段,总是爱端着;但是实际上呢,这群人收入不高不低,社会地位不上不下,上摸不到天,下踏不到地,好像在中间悬浮着,说白了就是尴尬。不像社会上的其他人,要么会当凌绝顶,要么垫底垫得很踏实。
她在休闲中心做前台接待,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我相信她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现在我爱上儿子的老师,彻底打了她的脸,幸好这件事我决定终身瞒着她。
我可以轻易地和一个随便什么女人结婚,孩子也生了两个,但我绝不轻易和不爱的人接吻。你当然可以质问我接吻和□□哪一种行为更严重,更需要负责任,但我就是觉得和一个女人上床容易过和她接吻。大概这是因为嘴巴直通心脏,而生殖系统离心脏很远,在心脏的下方。我等待那个真心相爱的人来奉献我的初吻,即使捱到六十六岁才有初吻,也感激到想哭。
动物界为了诞育后代都需要支付代价,比如雄螳螂在婚后会被吃掉,只剩下断肢残骸;蜘蛛、蟋蟀、铁线虫都有吃夫繁殖的现象。我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一株昆虫,自从被婚姻捆绑之后就身在缧绁,并且正在被妻儿逐渐吞食,一天一天失去自我。
我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我生存的意义就是每天汗流浃背地炒板栗,换回米啊、面啊、柴油姜醋啊,努力喂饱她们母子三人。
我知道你会说世界上每个结了婚的男人都在这样做,我很尊重他们,我知道他们为了妻儿奉献一生,但我嫉妒他们的地方在于,他们因为爱自己的家庭而奉献,但是我呢?我除了耽于“责任”两个字,更多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讨好这个社会。可以预见我也会为支撑起自己的家庭而操劳奉献一生,我会为了养活她们母子三人拼命挣钱,家里要更换大电视,大冰箱,我家属的手机定期升级换代,一双儿女的大学学费从今天开始储蓄,要赡养两头的老人,过年要带齐一双儿女跟着老婆回娘家,上门要提着东西去,见了亲戚家的小孩红包要多多地给。
我弓腰驼背地操劳,点头哈腰地讨好这个社会,我周围每个人似乎都有喜气盈盈的笑脸,然而我的内心深处感受不到一丝快乐、成就感或者满足感,唯余无穷极的空虚感和挫败感。而这完全是因为我没有和自己想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啊,并且今生我们注定没有走到一起的那一天。
现在,他打来了一个公事性的电话,于是我心神不宁,挂了电话之后开始胡思乱想,最后只余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我想和他约会,哪怕就一天。
我决定偷偷攒私房,每个月固定存八百,好的时候可以存一千,这样到了一年,大概可以有一万;两年就可以存两万。我要用这两万块钱和他约会一次。
我要挑四月份的一天,我想象那一天我一大早精神抖擞地起来,洗头洗澡,换上新的内衣裤,刮脸之后要用最好的胡须水,要吹头发,以及剪指甲。然后穿上花花公子的粉红色正装衬衣,扣上精致的袖扣,准备了两年的那套高级西装这时候该拿出来了,我一定从头到尾焕然一新,打扮得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我想象早上9点30带他去时代广场四楼的电影厅看一场绝早的电影,那时偌大的电影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象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中间挨着的两个座位,在电影开始以后我将把他狠狠推到背后的墙壁上,捏住他的下巴,吮吸他的嘴唇,用我的舌头碾压他的舌头。我想象他会紧紧地抱着我,粗壮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子上,我们脱去彼此的伪装,进行触摸灵魂的交流,在大灯亮起之前,收拾好疲惫和狼藉,若无其事坐回椅子上,手牵着手看完电影片尾的字幕。
我想象下午和他去逛商场,搭着他的肩膀,他搂着我的腰。我们要把那些我心心念念,曾经无数次幻想要和他去逛的店子都买一遍,把我精心为他挑选的衣服,那些我认为穿在他身上会很好看的潮牌,让他为我换上。
我要为他花大价钱,带他去最好的餐厅吃晩饭,点满桌子他喜欢的菜。我要为他精心切碎牛排,再将我们彼此的餐盘交换。我要让他吃我喜爱的食物,我喝他喜欢的红酒。我要为他调整领结,让他替我擦去沾在嘴角上的酒渍。
我想象带他去KTV,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包间,打开五彩缤纷的射灯,放着一首接一首的情歌,都是平时我想他的时候在听的,想分享给他听的,想和他一起听的情歌。那些被素不相识的词作者一语道破的心事,那些欲语还怕求之不得的感情倾诉都恰巧藏在别人的歌声里,别人唱的是另一个故事,我却好像在听自己的故事。这些令我流着眼泪整夜单曲循环,听完了又反反复复、更加思念他入骨的情歌,我要逼着他一首一首地听一遍,你看,这就是我爱你的心路历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理解和感动。
然后,我们要在歌声中拥抱和接吻。流着眼泪说:你好,终于找到你了。
我想象深宵时分,带他去五星级酒店,我们要开一间套房,在进门后随意地蹬掉鞋子,他将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取下的领带扔在床头柜;我将四肢摊开躺在床垫上。他说先去洗澡,我打开电视等他。然后看到他穿着浴袍出来,擦着湿头发的样子,感动得泪流满面,觉得自己梦想成真了。我希望他看不惯我的邋遢,命令我收拾房间,无论是我们的拖鞋、衣服、钱包;牙刷、牙膏、香皂;浴袍、臭袜子,水杯,手机都成双成对地摆在一起,假设这就是家的假象。然后我们大被同眠,关了灯之后互相饿虎一样操对方,我们要搂抱着入睡,在天亮之时说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渣下去.......
第6章 类似爱情
对你说打错了,我要欺骗你干什么。
你想找的那个,就算他跟我同名同姓又如何(1)。
6、
想象越美好,现实越骨感。
就在他跟我通过电话的当天下午,我照例去校门口接孩子,甚至比往天到得都早。我特地穿了新衬衣,换了新皮鞋,还提前半个小时去理发店剪了头发,刮干净脸。我把自己拾掇得称称头头,像一只急于展现自我的公孔雀。我越众站在所有家长的前面,非常显眼的位置,我盼望他带着孩子们出来,一眼就能瞧见我。我甚至设想他眼前为之一亮对我多两秒注目的模样。
差不多快到放学时间,我开始频频整理衣领,将袖口一遍一遍拉直,使得衬衫的纹路笔挺妥帖,仰颈朝校门内张望,尽量控制表情不要太彰显。终于二年级的老师带着孩子们出来了,然而带队那人不是他。
我的失望在那一瞬间十分沉重,心头像遭遇重大打击,重重吐出胸口一口浊气。当我拉松之前扣了半天的领口,不经意向旁边一瞥,却惊异地发现每天守在校门口执勤的两个校警其中之一,他正十分古怪地乜斜瞧着我,脸上是一种嘲笑并了然于胸的表情,他脸上这副神情,使我倏然一惊,我笃定他一定看出来什么。也许我的失望溢于言表,也许是我每天不自然的多余的整理衣着的动作,也许我们刻意掩饰却在目光接触之际泄漏出来的那些不自在的细节都落在了他的眼里。换句话说,我们被他逮住了,或者只是我被他逮住了。
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堪,故作冷傲地厌恨地白了他一眼,其实心虚胆怯,以为自己曝光于人前。但我还要笔挺地站着,若无其事地接到儿子,像往常一样领着他回去。
我照旧给儿子两张板凳,让他自己写作业。我穿上干活的外套,戴上劳保手套,围上围裙,抄起大号铁铲,炒起板栗。很快落得满身砂灰,鼻孔都被锅烟熏黑了,刚才还穿得人模狗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秒钟就被打回原形,我再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劳碌在社会底层的小摊小贩。
有两个女孩来买板栗,挑三拣四问了许多废话,我心头一个不耐烦,骂人家:“小妞,我挣你二十块钱人民币,又不是挣美金。买不买,不买滚蛋!”
“你什么态度?”左边瘦高的女孩斥问道。
“二十块钱还想要态度?老子就这态度!”
两个女孩气愤无比地挽着手走了,临走另一个女孩对着我骂了两个英文字:“low down。”俩人走到前面去,忽然嘻嘻哈哈地笑。
我掐着腰,脸上一阵青白交错,对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骂道:“XX的,有本事用中国话骂我,看老子骂不骂得回来。”
儿子好奇地问:“爸爸,刚才那两个姐姐说你什么?”我一口恶气出在他身上,拿起他正在抄写的语文书,拍他的头一记:“说什么?这就是现实的教训,叫你以后好好学英语,否则跟你老子一样,让人骂了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