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王敬尘竟然收敛了许多,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老师知道他家的情况不敢往重了说,只能顾虑他的心情侧面提醒他中考要来了,调整好状态才是关键。
田蕊他们听说了他家的事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默默陪伴,特别是刘东,这胖子在意识到他老大跟他一直看不爽的庄宇凡形同陌路后暗爽了一把,又因为他老大失去双亲而暗自神伤,这段时间,打饭值日都是刘东默默在旁边转悠。
庄宇凡在这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自动搬到最后一桌坐着,他一个人享用一张以前班级最差学生的座位,堂而皇之地傲视全班。
班主任也没说什么,最后一个学期座位没那么严格,主要也是因为庄宇凡成绩太好,一直让老师们太放心,所以好学生的特权总是多之又多。
王敬尘对此没有任何态度,庄宇凡坐哪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行尸走肉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回家撞见他奶奶背对着他擦眼泪的时候宣布终结。
他倚着门框,偷听他奶奶——倒不是他想偷听,是他奶奶半掩着门——对着儿子儿媳的遗像潸然泪下:“尘子马上要考试了,他们老师打电话来说,尘子心都不知飞哪去了,没有一个学生的样子了,你们俩走得倒干脆,我一个老太婆可怎么办哟……”
后面是啜泣声,老人的哀声一波三折,在情绪的波动里王敬尘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悲伤浪潮托着,再覆灭,再被抛举,摔入黑暗海底……
还有一个奶奶啊……王敬尘靠着门仰着脖子看天空,眼神茫然:我混不混账?
他突然很像模像样地学习,让担心他的老师朋友们松了一口气。可是他脑袋聪明归聪明,之前闹着玩的学习态度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显示出了力不从心,他一边补缺补漏一边还得投入老师丧心病狂的卷子中,感觉快生不如死了。
在最后一个多月里,王敬尘难得打了一场畅快淋漓的篮球,跟一群男生满头大汗地回到座位时,摸到了抽屉里一本有语文书那么厚的本子。
A4纸的规格,因为厚所以他是两个手掌捧出来的。连个扉页都没有,入眼就是每个单元的要点和基础,分别用黑色、红色、蓝色水笔归类,那字迹化成灰他都认得,是庄宇凡的。
王敬尘往后排看了看,庄宇凡低着头看书,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桌面只摆着一本习题书。
王敬尘把那本手写本丢进抽屉,碰撞出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自习课动静颇大。他对受惊的同学抱歉地笑:“没事没事,受伤的是课本。”
“他想干什么?”王敬尘转着笔想了想,很快就放弃了琢磨庄宇凡的心思:“管他的,不要白不要。”他心安理得地收了庄宇凡手写的考前秘籍。
这是庄宇凡低头的另一种方式,庄宇凡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学会去讨好一个人,实施起来困难重重。首先,他得过自己那一关。就连木心都说,人,只能执着“自尊”的一念。此一念,谓之生,次一念,谓之死。庄宇凡的自尊顽固得惊人,动辄切肤刻骨。所以他放下自尊,险险过了这一关后,又在想,怎么表达呢。
王敬尘是肯定要跟我在一所学校的。他跟自己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两个人关系决裂,就是宁愿互相折磨着,看对方在自己眼皮下晃悠,看对方跟别人嘻嘻哈哈,他也要王敬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所以他熬夜了一段时间,熬得两块黑眼圈厚得跟打了几重黑色眼影似的,整理出一份考前秘籍。
看完保证一百分,看熟保证一百二分。当然,按满分一百五十来计。
庄宇凡像完成了一场庄重的仪式,退场后专注又窃窃地等待仪式的结果。然而等了又等,观察了再观察,王敬尘不为所动,每日照旧。
如果说他是带着豪情万丈去写下第一个字,像刚吹满气的气球,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放了一个礼拜的气球,干瘪了,皱巴巴地为自己不甘,不忿。
王敬尘在那份整理的正上方居中写了自己的大名,每天不嫌重,塞书包里带来带去。
初三最后半个月,老师也没再上课了,每节课基本都是自习,授课老师根据学生情况个别补缺补漏,像庄宇凡这样的优等生被列入重点保护对象,每门课的老师还自发的专门给他找了一些往年常见的题型和今年的考试方向,当然这些都是老师们一厢情愿的猜测和准备,庄宇凡对此无不可,搁他桌面了他看顺眼了就做一做,实在遇到难题了也会皱眉头在心里骂:“什么玩意儿,超纲超标了,真当我是答题机。”把卷子团一团,塞抽屉来个眼不见为净。
班主任最担心的还是王敬尘,遭逢家变不久,又性情大变,担心影响了他的中考发挥。毕竟,每年王爸爸给班主任塞的红包还是很可观的。没想到对王敬尘的几次个别摸底测试,都发挥稳定,而且有很明显的进步!
老怀甚慰的班主任感觉自己没有辜负王敬尘双亲的所托,于是在班上点名表扬了王敬尘一次,一下课,刘东就贼头贼脑地去找王敬尘,问他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第16章 第十六章
王敬尘手掌一推,把刘东那猪头推开:“别凑这么近——什么高人指点,老子天资聪颖啊!”
刘东那一脸青春美丽嘎啦痘因为面部丰富的表情涌动,都要涌动到王敬尘的脸上了。
很突然的,王敬尘想起庄宇凡第一次看到刘东爆发的青春痘时说:“嘎嘣脆,可以炒一锅了。他激动时用辣椒爆炒,脸色退潮时是糖炒栗子。”有一段时间王敬尘看到豆类食物都反射性胃疼,抽着嘴角瞪庄宇凡,而嘴毒的家伙在那得意地偷乐。
这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
发现王敬尘在神游,刘东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是不是兄弟了,这么小气?”
王敬尘:“死胖子!你的熊掌是不是该剁了啊力气这么大!”他把抽屉里露出一角的那本“秘籍”往里一塞,“去不去厕所?”
刘东眼尖,一只粗手钻进抽屉,用跟一个胖子不相符合的灵活度拽出那个本子:“这是什么?”
闹着玩和恶作剧的界限还是很明确的。前者侧重点在“玩”,规模是一群人起哄架秧子,大体是氛围愉快的;后者就不同了,恶字当头,被缠住的对象总是没有好心情的,可是有的时候恶作剧者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少年嘛,少年的心浮气躁年轻气盛,怎么能怪呢。
熊不过心智低的孩子,因此被恶作剧了还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庄宇凡对此显然比同龄人有着更超前的处理方法,他才没有那份宽容和理解,触犯了我的权益我要讨回。所以,当他发现那个考前终极秘籍在英子那些女生手上复印传阅时,他直接把王敬尘拖出了教室。
以王敬尘的脾气和体重,是绝不会让他拖着走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王敬尘很配合地被“拖”出了走廊,初三年段的走廊尽头拐个弯就是高考结束的高三,空荡荡的教室和走廊是初中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们偷偷约会的绝密场所。
庄宇凡与王敬尘误闯进去时,还惊动了两对占据一东一西的小情侣,三方尴尬:这……都是来约会的?
贴着走廊悄默默走远的两对情侣化了点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的气氛,王敬尘突然蹲在地上开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白色校服贴着腰背,“腰紧肩舒,背沟像一行诗。”(注)
庄宇凡叉着腰不说话,气得不想说话,可是明明那些话都排着队堵在喉咙了:你为什么把我给你整理的笔记借给别人看?你是什么意思?没关系了就使着劲让我不爽和难堪么?那是我给你的,我专门、特地为你整理的。
庄宇凡从小就分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什么是我的,什么是王敬尘的,什么是我给王敬尘的,什么是王敬尘给我的和什么是王敬尘跟我两个人的。
从来没有过“我给王敬尘的东西别人还能用”的先例。
他生气,还有委屈。委屈,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地犯贱了,另一方面,他不愿意承认,王敬尘再也没把他当回事后,他心里很难过。看对方每天照样很快乐,他更难过了。
自己什么也不是啊。
王敬尘笑够了却还蹲着,只抬起头看庄宇凡,两道视线熟悉又和平时不同,是经历大悲大喜之后仓促的决然。他说:“你知不知道东西给别人了就是别人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你自己要给我的。
庄宇凡抿着嘴看他,这样一看,小时候那个倔强又自负的小孩跟现在这个少年微妙地重合了。五官长开了,眼角微微上扬,明明有一双含着情的桃花眼和齐整的眉却偏偏要用来横眉冷对周遭的人。
王敬尘摇头失笑:“你也该长大一点了——”他说完停顿了下,按着膝盖站起来,靠在走廊护栏上看楼下操场,他当然知道庄宇凡找他是为了什么,虽然他对他的了解时灵时不灵。王敬尘幽幽地说:“你要是不乐意我让别人看了,我收回还给你;要是乐意就闭嘴。没其他吩咐我走了。”说着就抬步要走。
庄宇凡伶牙俐齿多年,今天居然一个字都没说,让王敬尘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