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反复思考了两日,最终打定了主意。现下他对华山一点留恋也无,想好就行动了。他事先收拾了细软,将自己上山前的衣物包好,包裹放到瀑布后的水道乱石之间。这些准备停当,就等着岳灵珊支使。他不再晚上去后山练剑,白日里精神就好了很多,那入门剑法终于有些似模似样了。岳灵珊见他练得刻苦,虽然依旧看不起他的剑术,但观感也大大好转。
此一日,华山上飘起了雪馓子。岳灵珊兴致一来,就叫林平之陪她去瀑布边上练剑。林平之对这种要求本是坚决拒绝,但这次可正中下怀,他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待到二人对练之时,林平之稍稍使力抵挡。果然岳灵珊被挑起了兴致,只道他水平提高,一手剑花挽得雪亮。林平之越退越后,最后避开她那一招白虹贯日的时候,身体往后一仰就失去了平衡,仰面跌入了瀑布下面的大湖。
“唉哟,小林子!你出来啊,小林子!”岳灵珊措手不及,大吃一惊。她快走几步,只看见湖面上冰层破了一个大洞,叫了几声也没见人浮出来,急得团团转。“你等着我回来,小林子,我去叫爹来帮你!”她大喊道,匆匆跑走了。
这正在林平之预料之中。岳灵珊生于中原,不谙水性,必不会舍身相救,只能返回去叫人。但在她叫人的时候,他潜在水下,早已去得远了。他顺着冰层往下游,一路上戳开了好几处冰薄的地方,估摸着到地方以后爬出来,脱□上湿透的袍子,换成包袱里准备好的衣服。他又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对着湿透的袍子划拉了几下,又挽起袖子,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让血滴在上面。然后他草草地包好伤口,背起包袱,在冰面上找着之前戳出来的洞按次序扔进去那几件衣服。做完之后,他往林子深处走去,找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上去藏了起来。
没过多久,林平之就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声响。因为离得远,并不能听清是甚么声音。他做那些手脚,就是要让岳不群等人以为他已死,片刻也可,这样他改头换面去投少林就会稳妥得多。
约莫半晌,声响慢慢平息下去了。林平之松了一口气,想必有人找到他的血衣,以为他已经落水而死。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依旧待在树上。直到天色渐黑,他啃了一块包里的干饼子,这才下树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远到再也看不见时,那棵松树上瞬时多了一个人影。只见他身着青袍,面若金纸,但双眼精光内敛,显然功力不弱。此人正是风清扬。他在暗处把林平之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初时颇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免不得有些心机深沉的评价。他本想林平之一心向武,资质又不错,这才动念助他一把。现在看来,却不知是福是祸了。再等到看见华山派全体大张旗鼓的搜罗时,才从弟子们的一言一语里推测出大概。他本对劝走本派弟子颇有些内疚,但看到他那师侄岳不群的表现……说不得还是损失一个太师侄为好,跟着那样的师父怕是早晚要出事。
少室山就在嵩山主峰附近,而华山和嵩山相距甚近,不过数百里。林平之在两个青城派弟子手里拿回了福威镖局长沙分局的几箱财物,价值甚巨。这自然不能全数带着,他把大多数财宝悉数埋在了后山的角落,只挑拣了几样贵重又不占地方的带着,一下华山就在最近的城镇里全换成了金叶子。
林平之换了粗布衣服,扮作寻常人物,绕着武林中人走,这一路行来,倒也平安无事。不日便行到函谷关,这路程已经一半了。林平之清早时离了客栈,待到中午过后,天色渐黑,眼见一番大雪即将落下。林平之正到山坳险峻时,雪一下,路必不能行,赶紧疾走寻找可避之处。总算是天不绝人,雪点都打到身上了,他终于找到一块堪堪遮头的岩壁。
此处山势陡峭,两边山峰夹着中间的小道,只能通过一马,并辔不行。林平之正掸着身上的雪,突然听到远远的风里传来两个声音。
“……天气糟糕,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歇脚罢!”一个声音说。
“说得是,我们出来得早,应该耽搁不了左掌门一场雪的功夫。”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林平之心头一凛。这显然是嵩山派的两个弟子,好死不死地让他碰见了。然后他又想起,岳不群的确在这个时间之后下过华山去嵩山,想必这两个人就是当初送信去华山的两个。他可不能被这两人发现而坏了事。道路狭窄,无可躲藏,林平之一想,立刻从石壁下转了出来,一跃而上。
那两个声音愈发近了。“哎呀,前面有块石头!”第一个声音又叫道,林平之把身子蹲得更下了一些。好在两人来得急,飞雪模糊视线,他穿的又是灰布棉袄,蹲在石壁之上十分不显眼。
“虽不够大,但可好有这块石头,否则你我兄弟两人就该冻成雪人了。”第二个声音松了一口气。
“没错。歇这一歇,雪停了继续赶路。”
听着底下传来的声音,林平之不敢稍动。他现在空有风清扬给他的内力,最大的作用莫过于越来越耳聪目明,所以方才老远就听见了那两人的声音。再就是可以御寒,蹲上三四个时辰也不会手脚僵硬。但作用就仅限于此,一旦运气就痛得像全身俱碎。就比如说现在,他打不过这两个嵩山派的弟子,只能躲起来,听他们的讨论。换做是别人大约会大吃一惊,但林平之早知左冷禅有吞并其他四岳之心,但他一心只想报仇,无意争霸武林,故听着他们说话只想呵欠,还得生生忍住。
这场风雪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歇了。嵩山派的两人从石壁下出来,望见前路白茫茫一片,不由得皱眉。但他们本已耽搁了不少时间,深一脚浅一脚也勉强能走,于是两人动身上路了。
等到走出十几丈远,其中一个突然回头,惊奇道:“原来那石之上还有一块圆石,刚才风那么大,没把它吹下来真是咄咄怪事。”
他同伴也回头一望,只见巨石之上本就积了三四寸来厚的雪,那块圆石还高出雪两尺有余,不由笑道:“莫不是你要被它砸上一砸才甘心?”
两人互相取笑,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拐过一个弯,不见了。
林平之听他们去得远了,这才站起来,只见巨石之上雪块碎裂,掉落一地,原来积雪已在他身上积了三四寸厚,他又是蹲着的,竟然面目不辨,被认作是石头了。
既然嵩山派弟子已走,他也该赶路了。林平之随手把刚才用来呼吸的草管插到身后的冰壁上,大约是草质坚硬,竟然被他直直地戳了进冰层去,几乎全部没入。他站起之时,冰上本就被带得掉下来几块,再被这么一用力,裂缝竟是愈来愈大。林平之本没当一回事,却突然听得一阵剧烈的咯吱声,急忙抬头去看。
原是此处山壁陡峭,又甚高,下头一空,上头的冰雪便塌了。情急之中,林平之用手护住脑袋,想从岩石上跃下,速度离开此地。只是祸不单行,他顶上的冰层带着周边的冰雪都塌了,轰隆作响,登时把人连同小道一起埋得看不见了。
太阳慢慢露出了脸,冰融雪化,石壁流水,甚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
作者有话要说:2013.04.04首发。
☆、第五章 逍遥石窟
林平之睁了眼,最先的感觉是他又回到了梅庄黑牢的日子,霎时一片绝望。四周一片漆黑,手臂疼痛刺骨,只有流水的叮咚声。
这就不对了,梅庄黑牢里可没有活水声!林平之试着动了动身体,双臂双腿俱在,下半身都还泡在水里。背部硌着一个半软之物,想必是他的包裹。他手脚并用爬上岸去,顾不得湿透的棉袄,只摸黑解下包袱,在里头寻火折子。他行事小心,为防雨雪打湿,他那包袱都是用油毡布包好的,火折子这类易潮之物更是包了好几层,此时不由得暗自庆幸。很快他便寻到了东西,扑地一声打了起来。
待到看清他这一片地方,林平之倒抽一口冷气。原来竟是一个极大的石窟。他站立之处正是偏中央,半面是水,半面是粗糙不平的石地。这水显然是活的,只见水面波纹隐隐,却照不到去处。石壁这处到有两个洞口,一大一小。再往上照,洞顶极高,隐约可见一个十尺见方的黑色洞口。照这上下位置来估计,他八成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从回来以后,林平之自以为万事皆在手中,未曾想意外一件接着一件。还好他穿了皮裘挡风雪,里头棉衣又厚实,摔下来身上连个皮肉伤也少。只是手臂挡了冰雪冲力,砸得生疼。等疼痛稍微缓过来,他才吸了一口气,转而开始研究如何出去。
他的轻功不足以跃上洞顶,看起来出路只能在那两个洞口之中寻找了,林平之暗自心忖。他正想走过去,顿觉身上沉重。原来那棉袄吸足了水,臃肿不堪。这片刻功夫,棉袄下摆已在地上滴下了一个小水洼。他得了风清扬的内力之后,落水也不觉得冷,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包袱里的备换衣裳也湿了,但好歹比身上的好一些,林平之毫不犹豫地换了下来。他将湿衣丢弃于地,将空了许多的包裹重新捆好,缚在背上,往较大的洞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