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时间唏嘘不已,另一头东方不败也缓缓开了口。“任教主不愧是任教主。那盈盈本座便不管了。”他这不管了,也就是两厢无事;若是任盈盈依旧不开眼地要去和他寻仇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任我行的确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他伸出手掌,摸了摸任盈盈的秀发,动作极其轻柔。再看任盈盈,她伤心已极,哭得不是梨花带雨,而是满面泪痕,甚是哀戚。
这就不是他们所能管的范畴了。林平之站在令狐冲身边,听得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两人听见了。然后便有一只长着茧子的手握过来,拉着他出了山洞。
--
三年后,黑木崖。
前至白玉牌楼,后至巍峨正殿,全都悬挂红绸,张灯结彩。和林平之记忆里的梅庄相同,这又是一场婚礼,只是没有那宾客如云,主角也换了两人。
不是别人,正是东方不败与田伯光。此事早在世间传得沸沸扬扬,江湖中人莫不为惊。直至现下,仍有不少人想一觑这婚礼真容,奈何黑木崖极高,日月教防卫极森严,东方不败邀请的人也极少,众人只能望山兴叹。
问他们反应为何如此镇定?这一开始也是震惊的。但东方不败喜好男风之事早在杨莲亭之事败露之时就已公之于天下,众人那时便消耗了不少注意力。更别提,宣扬出来这件事的还是田伯光本人。虽婚礼请的人是不多,但江湖人都知道,田伯光立了毒誓,此生若负东方,就叫他被万针穿心而死。
东方不败那神出鬼没的功夫众所皆知,没人认为田伯光这是在开玩笑,不由得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年的花丛浪子也有如今一日。故而就算是两个男人,众人管不得也惹不得,也就只能看着这件事发生了。更别提那受邀的宾客里还有武林正派耊宿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以及无人敢得罪的年轻少侠林平之与令狐冲。就连这些人都卖东方面子,他们就算想多嘴,也得考虑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多说几句而安然无恙。其他诸派,譬如昆仑峨眉等,别人成婚也碍不着他们甚么事情,也意思性地送了贺礼。
故而这成亲之时十分顺利。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两人都没有高堂,也就意思性地拜了证婚的方证和冲虚。至于后头这夫妻对拜,司仪实在没胆子说“夫妻”这个字,只得高唱“夫夫对拜”。两个都是男人,若是不小心戳了谁痛脚,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猛地一听甚是可乐。还好这堂上的人涵养极好,各个都憋着没立时笑出来,而冲虚更是立刻就对着令狐冲使眼色,叫他去看林平之。这动作十分明显,就是叫令狐冲也加把劲,努力将林平之也修到这么一步。
堂上就十几个人,林平之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不由得眉角微抽。他怎么以前不知道,武当冲虚道长竟然如此……不拘小节?高高兴兴地拉着方证做证婚人也就算了,现在还上了瘾,想当红娘了?只是他再看令狐冲,见得对方用一种极其希冀的目光望着他,那眉头就抽得更厉害了。其实他应该从来也不认识令狐冲是吧?不然对方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总觉得是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长毛深眼细犬在湿漉漉地盯着他瞧。
不过还没等林平之继续在心里再给令狐冲的印象上添上几笔,方证大师就开了口:“如今礼成,也该有些奏乐吧?老衲听闻,林少侠与令狐少侠学了衡山刘道兄的一曲琴箫合奏,名曰《笑傲江湖》,极尽高明,不知此时可否有这耳福一听?”
他这话一出,堂上诸人立时就都把目光投在了林平之和令狐冲身上。这琴曲的确不错,但是真正成名也就是在这几年。任盈盈得了宽限,可以下少室山,但她仍惦记着少林寺中的任我行,故而只在少室山脚下住了下来,方便探望。令狐冲与林平之遍寻天下,求人教导此曲,最后还是任盈盈教的。但是她无心做这琴箫合奏,令狐冲只得自己学了吹箫,死缠烂打地让林平之学弹琴。这几年下来,此事远扬于外,两人的技艺也长足提高。故而方证开了头,诸人都十分期待。
在此类事情上,令狐冲都听林平之的。如今得了机会,他便拐弯抹角道:“平之,东方教主乃是你的好友,田兄是我认的兄弟,如今奏上一曲顶了贺礼,当真是十分划算。”
若不是在场众人都是有名有脸的武林人士,林平之真想白他一眼。说得就像他们福威镖局送不出贺礼一样……不用想都知道,令狐冲肯定只是被田伯光几乎快笑到耳朵根的模样给刺激了,所以想把他给比下去。也不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时间地点,还不老老实实认了?
林平之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如此,有一点是十分对的:他和东方关系甚佳,如今以一曲琴箫合鸣相贺,实在更合适不过了。“如此,姓林的便献丑了。”
见他应了,众人脸上都显出喜色。东方不败脸上少见地含着笑,挥了挥手,就有人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把七弦琴和一只玉箫。
林平之坐到那琴边,调了调琴弦,按下手指,开始拨弄起来。初始之时,优雅动听,再到后面愈转愈高,直听得众人要以为那琴弦将断。只是这琴声举重若轻,几下绕了过去,变得慷慨激昂起来,竟与当日刘正风所奏有几分相似。而那不同之处,是刘正风的琴声中含了悲凉之意,而他此时境况不同,便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叫人耳目一新。
令狐冲手里拿着玉箫,见林平之垂下眉睫之时的专注,不由得想起了他们当日在黄河之上他自己初教林平之弹琴时的情形,一时便痴了。都说琴为心音,当日林平之所奏晦涩之意,到如今的释然空阔,当真是云泥之别。
那琴声高了之后便落下来。几个回转之后,愈来愈低,像是人正远走。令狐冲猛地回过神来,急忙将玉箫凑到嘴边。这箫曲一开始极尽婉转,像是吹箫之人正在走进。那声音清丽起来,又忽高忽低,忽轻忽响,盘旋低沉往下,似将离去。紧接着又响起来,像是繁花依次开放,百鸟婉转啼鸣,清泉叮咚作响,端得是一片春日丽景。渐渐又变成了雨声潇潇,春残花落,若有似无,直到最后归于万籁俱寂。
只是令狐冲一边吹箫,一边又忍不住想到了这过往种种。故而这最后的箫音听着甚是眷念不已,似是一步三回头,同唤弹琴之人共走。林平之本已停了琴音,这时听出他的箫外之意,不免抬头去望他。令狐冲也正垂目去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出了那暗藏的缱绻情意,不由都微微一笑。
其余众人虽不甚通这音律,但也听得心醉神迷。再见他们这神态动作,那便再明白也没有过了。田伯光素来不拘小节,此时不由得调笑道:“令狐老弟,这琴箫合奏虽好听,但也别再弹了。瞧瞧你们这模样,老哥我差点以为今日大婚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了!”
这话正是说出了一干人等的心声,瞬时满堂笑声。林平之脸皮薄,微微红了脸;令狐冲哪还管那么多,伸手去握住他的手,道:“平之与我,不用大婚,也是羡煞你的,田兄。”
“好啊,令狐老弟,最近胆子实在肥了不少啊!在这时候竟然也敢口无遮拦!”田伯光佯怒道。“平之老弟,瞧令狐老弟最近如此蹬鼻子上脸,老哥腆着脸教你个绝招,回去只管叫令狐老弟去跪搓衣板,不过半个时辰定然讨饶!”
“田兄听起来经验甚为丰富。”林平之忍笑道。被这么一插科打诨,他刚才那点尴尬的情绪顿时也没了。
“我……”田伯光正待再辩,突然就哑掉了。他身边的东方不败缓缓缩回手,面无表情道:“果然还是点哑穴最有用。”床上床下都这么贫嘴,再说下去甚么隐秘都被说出去了。
看着田伯光着急解释却说不出话的脸色,众人笑声再起,久久不歇。
--
数十年后。
江湖中,逍遥一派日渐有名。祖师不知为谁,只知其武功高深莫测,其门人弟子稀少。若想拜入,难得有缘,乃能得见。有人疑为福州福威镖局林平之与原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所创,但此二人于黑木崖东方不败大婚之后便飘然行走,行迹不定,再也无人得知具体情形。只在这数十年中,华山派岳灵珊、恒山派仪琳相继各自接掌掌门之位,曾收到无名人士相赠一琴一箫为贺礼,其上镌刻只有四字,曰“笑傲江湖”。
【完】
【小说下载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