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湘抬着眼看她。
“这两个银元,我能买四十斤大米,你想想你自己大概值多少钱?”
“……十个。”
“什么?”
芸湘的脸快埋进碗里去。她回答四姨:“我看见了……那个人,给了我爹十个。”
“你师兄一个晚上能赚十几二十几个。这就是差别。你看看明白了,你要逃我也随你,你是想回去继续穷,继续叫你爹娘把你卖了,把你当做入了淮景河边脏了身子的丫头,还是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将来过好日子,让自己安安心心。”
这一片的营生,永远都需要有年轻一代填补进来,这儿是个留不住老人的地方,像四姨这把年纪还在淮景河边过日子的真是少得不能再少,如惠妈妈三十好几还有恩客排着队一晚花上几千见一面的,那更是没有几个,说不定凤轩斋是独一家了。
多少妓是挤破了头没机会进来,你芸湘有这运气,被我们买回来了。
你好好想明白吧,想明白了,将来日子里就有衣服穿有东西吃,有人教你读书写字,有人夸你、捧你,甚至挤破了头就想见见你。
改改从萍妈妈那里回来已经快半夜里了,一条巷子依旧灯火通明,这儿的日夜和外头是完完全全反着来。
改改觉得嗓子乏,又有些饿,虽说回来的时候叫那边萍妈妈留下吃了点夜宵,这会儿回来了还是进厨房里头,打算寻些吃食垫垫肚子。才走进屋,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开始他以为是老鼠,走进看了,才发现是角落里蹲了个人。
芸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瑟缩着肩膀捏着手里的东西。她脸和身上已经收拾干净了,穿了一件浅青色的棉麻长裙衫,略长的头发披散着,眼睛还是和只野猫一样警惕的盯着来人。
改改把琴在一旁桌子上放下,走了几步,去柜子里拿茶叶出来,那丫头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动作,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突然发难。
改改取了些胖大海,又弄了点菊米到手里,一抬头,看见芸湘还在看自己,便关上柜子门朝她那走。他走两步,芸湘退三步。改改笑道:“你那么怕我做什么?我该怕你才是吧,下午的时候那么凶,把我脸上都抓破了。”
他想芸湘既然能够出来自由行走,就说明四姨没再关着这丫头了。大约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彻底把这个小丫头给说服了。
芸湘又往后退了两步,直接靠在了墙上,她手里头捏着一块吃了一半的发糕,改改低头打量着她的脸,嘴角果然还能看见残留的一点零星碎渣。
“晚上没吃饱下来找吃的?”
这一次小姑娘倒是点了点头。
“够不够,不够我在给你弄点。”改改在炉子里,拎了茶壶放上去,又把手掌心里的那些东西倒进旁边空着的瓷杯里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到时候因为饿的长不高。瘦瘦小小的别人才不喜欢呢。”
没听见回答,改改回头瞧了一眼,厨房就剩他一个人了。那小丫头如今怕人的紧,既不看别人的眼睛也不愿意开口答话。想想也难怪,下午时候还那么骂人骂得凶狠,哪能指望她到了晚上就与他们相亲相爱了呢。
那锅炉上的水一点点沸腾,改改拉过长板凳坐下,伸手揉着指腕。青年望着那跃动的炉火略微失神。他在想今日四姨与他说的那些话。
要怎么和仇先生说才好呢?
原来只是一个月来凤轩斋找他一二回,眼下是每隔一两天便要来找他一次。钱从来都没有少过,每一次来,还会多带些礼物。如若恰巧碰上那天他要去唱戏,那仇先生也会特地赶去茶馆看他。
那是真真切切的想和他多亲近的。可又不像别的人那样愿与他有狎昵之举。如果是那样事情还好解决了,无非是他要他给的事情。
可偏偏又不是这样。
这话应该怎么开口跟他讲呢,直接开口说让他别来了总不是个法子,他也不想两人就此生分——这是改改贪心了,可他就是想着仇先生能像现在这样盼着与他见面的时日再长一些。也不用太长,到入冬前吧,好歹到入冬前,他还能像现在这样。
他话语间的关切,灼热的目光,贪恋似会在他指尖多停留稍许的触碰。改改在桌上撑着头,沉沉叹了口气。
那男人也许是把自己当成了需人爱护的林黛玉、细心照看的陈翠娥。可说到底,这些都不是他,那些个愁情怨意、情思深种,说的都不是他。戏文里唱唱的东西,哪里能当真呢。
水沸腾了起来,顶起了壶盖,改改取过了棉布过来将茶壶拎起往杯中倒水,泡开的菊米和胖大海在滚烫的热水里翻腾绽开,热气氤氲,改改放下了茶壶,捧着杯子再叹了口气。
桐城入夏是看雷雨的。如若日子里开始气闷,半空里头有雷鸣轰响了,那夏季算是来了。仿佛是一夜之间内便过上了另一种日子,一夜之间楼里不再清凉,雨水下过之后也不觉畅爽。几场雷雨过后,院落里的花算是谢的差不多了,打落的一地碎红,星星点点腐烂在泥里。
下雨那几日,仇天酬没来。雨停后又几日,仇天酬也没来。一直到蝉鸣越发聒噪,芸湘也愿意开口和凤轩斋里的人说上几句话了,他终于是来了。
像往常那样,在白天淮景河边姑娘大多还在瞌睡时来的。于楼下与四姨交了钱,他就很是期许的往楼上走来。改改在窗里看见四姨站在楼下天井冲自己摆摆手,提醒着他别忘了几日前他们的那番谈话。
又怎么会忘,这么好几日了还是缠在脑子里忘不了。
门外脚步声传来,改改转过头,冲着来人露出客客气气的浅然一笑。
他说:“仇先生很久没来了。”
仇天酬进了屋,来的次数多了以后,也就没了当初一进来便手足无措的窘况。男人不大好意思与他道了个歉:“被父亲拉着跟随兄长跑了一趟北面去进货。虽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你也说了,那么多人指望着我吃饭,便不好不去。一来一去,光是路上便耽搁了小半个月,到了那还需要与人谈生意,等回来,就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上一回你来,还是暮春,楼下的樱花才刚开。您再来,都入夏了。”改改为他倒了茶,话里并没有嗔怪的意思,仇天酬却还是连连道:“我是真的很想来找你的,你莫要生气,真的,莫要生气。因想着见你,回来的路上每听见有琴曲声响总隐隐约约误以为是你。但细听以后,又觉得那不论弹得、唱的都比不上你。”
第十四章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过去仇天酬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听管弦丝竹,琵琶琴曲。家教严苛,从小到大,父母历来是将这些东西撇到一边去的。一直到去日本留学了,总算是能得一段时间的自由身,可就算如此,在日本的妓馆区里听到的曲调也与这边不大相同。说来说去,他听过的东西实在是不多,更遑论其中行家。但即便是不多,男人也能感觉得出来,改改弹得琴、唱的曲,确确实实是要比别人要好的。
他端起茶杯,对上改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嘴角又略微上扬了几分。
“您每回来都夸我,弄的我都有些飘飘然了。”改改又去罐子里倒了碟蚕豆放到桌上去,“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头清楚得很,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是真的,不相信,下次我带你也去听听看。”
“哦,仇先生是要点我出钟呢?那价钱可更贵了。”
“那你和我算个价?”仇天酬好像是认真道,改改笑了笑他,没答他这句话,正准备坐下,便见男人取了怀内一件白布裹着的小物件出来。
改改好奇接过,听他道:“往北走的,那地方没怎么听说过,也不晓得有什么风俗习惯。可想着去了若不给你带点礼物也说不过去。”
“您真是客气,出去走生意还挂念着我。您能来就好了,何必带什么礼物呢。”
“反正说到底还是要被那边的人拉出去逛逛,也并不是特地跑去,只不过是看见了觉得合适,就买下来的小东西。”仇天酬兴致冲冲的将这小东西递给他手中,催促着他打开。包着东西的是一条很常见的白丝帛,上面也没什么花纹,只是在一角绣着一朵鲜红色的梅花。花开两朵,叶片为三,改改的指尖摩挲着那绣纹,针法细腻可见绣的仔细认真,这并不是桐城常见的平针,背面弯针的手法改改瞧了几眼,只觉得绣的精细巧妙。他也没有特地研究过这个,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仇天酬又在催:“你看看吧。若不喜欢,我下回给你带别的来。”
改改先说了一句:“先生带什么来我都喜欢的。不过你要是每回来都想着带礼物的事,我都不好意思叫您再来了。”便将手里的帕子彻底打开。
是块玉菩萨。
改改忙推还了手,急声道:“仇先生使不得,这礼太贵重了。”
“你只说贵重,看来是喜欢的?”仇天酬眼中带笑,抬着手叫他拿好了,不肯让改改推回来,“又不是什么上好的玉质,你看看仔细些,不过是个能随身陪着的小物件而已。”
“先生,就算不是什么好玉我也不能要。您还是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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