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仇二爷了,听街头做乞儿的小孩子讲,好像仇家知道了家里的二儿子流连烟花地的事儿,狠狠给教训了一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那天吵完了以后,他就算是出来唱戏也没再在观众席里瞧见那位大少爷。
大约也是觉得愤懑难过了吧。要是有人对着自己那么发火生气,他也不想再见。改改揉着眼睛旁的胭脂,镜子里头是一张美妍绝伦的脸,只是不多时便擦去了妆容露出一双相对来说质朴得多的眉眼来。
叹了口气,又接着去擦嘴唇上的那点妆。
家里头现在就他钱赚的多些,为着凤轩斋的门面,改改这几日都跑出来唱花妆折子戏。这要比清唱开价高得多,虽说会多费些时间和精力,但好歹主顾乐意为他花钱。带着一箱箱的东西和行头来唱也算有些时日了,为着方便,如笙也跟过来帮着他打下手。日子一日闷热过一日,改改洗干净脸,抬起头,想着过几日还是清唱算了,这一身东西穿戴着也太热。
正准备换了衣服呢,忽然又从镜子里头瞧见了另一人。改改手一扬,脱了外头那件绸褂子下来转过头看他,笑着唤了一句:“是吴老板呀。”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金钗巷万祥茶园的童老板这唱,来人改改也算眼熟了,人长得纤瘦高挑,面容白净,大概有四五十的样子,脸上没有一根胡子。改改第一回 见他,看他走路的姿态身段,大概就知道他也是唱戏的人了,后来听童老板介绍,果然是刚到桐城来的戏班子老板。
男人走进来,与改改拍手鼓掌称赞道:“妙啊改改,我听你唱的那一折《贵妃醉酒》实在是妙。”
“这段日子唱的折子,是在吴老板面前献丑了。也承蒙您爱戴,每一次都能瞧见您来。”
吴老板走近了,与他道:“你唱的好听,我当然得找了机会来。不然等我离开桐城了,可不就没有机会在听见你唱曲了?”改改便也就不大好意思笑了笑,又听他问道,“改改,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和谁学的戏?”
“嗯?我都是与家里的姨姨学的。”
那男人面露异色:“你姨姨原来唱的是京戏袁派?”
改改可没听四姨说过什么“袁派”“候派”的,歪过头想了想答他:“唔……我不晓得,我姨她什么都会唱,觉得怎么样唱好听了就教给我。除了京戏,她也会唱越剧、评弹、黄梅和莲花落。至于她是跟谁学的,学的是不是袁派我就不晓得了。”
“哦……是这样啊。”吴老板看起来有些失落,改改又与他解释道:“我们唱戏一般不会跟您戏班子里头那样一次唱满场的,没那么多的人手,也学不了那么多。因此,从来就选着好听了给客人唱。吴老板刚来桐城,听得可能不多,我除了唱花妆折子以外,清唱越剧也会,评弹也会。下次有机会,请您听我唱评戏《珍珠塔》好了。”
吴老板倒是很欣赏改改:“你的嗓音天生就好,我第一次来听就觉得你唱什么都好听的。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会唱那么多剧种,你说你又会京戏又会越剧,那昆曲呢?”
“老派的小令也会一点的。不过说‘剧种’也太过了,我们就是专捡些好听又好练的来唱罢了,跟那些戏班子里头专门学着一种的角儿肯定比不了。”
毕竟也是个班主,改改想着自己没有必要班门弄斧,索性将老底与他亮出来。他想着这位曾经红过一时的老青衣这会儿来找他得是什么事儿,不然何必特意单独来后台呢?果不其然,吴老板顿了顿,下一句便是:“改改,你有没有兴趣来戏班子里头顶角儿唱戏?”
“我一般就学几段折子给听客们助助兴,顶角儿唱戏?”改改为难的冲他挥挥手,“不行不行。我唱不来的。”
“改改,钱不问题!”
他将头上的那些个头面一件件的拆下来小心翼翼往盒子绒布上放好:“不是钱的问题,吴老板。我跟您说老实话,我除了唱唱折子,给人弹弹曲以外,真的没再想过别的。”
“唱完一整个满场的,钱我与你四六开怎么样?你拿四,我取六。”吴老板想方设法的说服他,他坐到改改镜子旁的一张椅子边,靠近了他老实道,“我是初来乍到的,可你却早在桐城打开名声了!这两天我也都看见了,只要你愿意上台帮着唱戏,票每回都能卖光!你一个人唱,票价多少跟你都没关系,全是茶园里头童老板直接拨给你,可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块合作,我们的票价要的高,是只付茶园租金,钱归我们自己的。”
“可是……”
改改听他这样讲,也略微有些犹豫。
“小老板,您想想这唱完了三天总比您清唱来的钱要多吧?再说了,您上了妆去茶楼里唱折子,一个人物一个扮相,您折子能唱几场?”
这道理他也明白,但他还是与吴老板推拒:“可我是真没唱过大戏呀。”
“您会唱戏就行。后头如何了,咱们可以彩排着练习呀!”
便招呼着外头的几个小弟子取了行头进来,江南水乡的人京戏不如越剧听得多,但是京戏的扮相好看,于是稍微有些钱的戏班子总归会置办几身京戏班子的行头、头面。吴老板将这一件件的摆在改改面前:“你瞧瞧这些衣料行头、水钻头面的,只要您乐意来,到时候我们统统给您置办好了,您看……?”
说到这,改改其实已经彻底动摇了,他指尖拂过那些个头饰,这些,改改是都瞧不上眼,这些跑江湖的戏班子带的东西哪里有凤轩斋里拿出来的金贵。凤轩斋早年唱戏,原本祖上传下来的点翠头面有三套,每一样都是做工精细的银帽胚。但到了惠娘那一代时,妈妈荒唐,为了自己抽大烟,全都卖了,她死了以后惠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当初卖掉的又收了两套回来,剩下那一件彻底流落找不回来了。
但虽说如此,改改还是冲吴老板笑道:“您费心了,要是我过来唱戏,有好的行头我自然会带来的。”
听他这样讲,吴老板一下子笑弯了眉眼。
“如此,咱么是说定了?”他忙从怀里取出名帖递上。改改道:“您都这样盛情邀约了,我再推脱岂不是伤您的心吗?”
第十七章
回去以后,改改和四姨说了这事,四姨倒是很高兴的模样。
“你哪里能有这机会?我说了,你本来就比那些个人唱的要好,只不过你是叫咱们这地界拖累,没法想别个戏子那样唱。可我打小教你的都是那些正儿八经能上台去的东西。你去唱吧,我这两日再好好指点指点你。不过你也晓得应该如何走位如何动作,上台去就是了!”四姨对这事情也很上心,“叫那老板取戏本子来,我跟你好好再说道说道!”
满打满的唱四天,戏班子与茶馆这儿一合计,决定唱《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天唱两场,全场下来一共有十三小场,从“别亲”到“化蝶”,整一出戏唱完将近一个时辰,正好上午唱完歇息一下,晚上再唱。时长上去了,票价自然就上去了,卖票的时候,一张票能卖到三角钱。当天开票当天售罄,前排的好位子更是炒到一张票三四个银元!
改改也奇怪,他可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火。但四姨倒不觉得奇怪。她和改改讲了,你在桐城唱的时日不短,大家又都喜欢,可只见你唱过折子,有没有听你唱过别的。你带妆唱戏又从来只一年偶尔唱个几次,人家当然是想看你能够正儿八经唱满场的了。
再者说,这场戏其实是童老板跟戏班子吴老板计划了很久的,不要说唱花衫的改改,唱小生的、唱老旦、唱花旦的一个个多多少少都有些名号。改改与他们虽说不算熟识,彩排的时候倒也发现大家都游刃有余,没多久就都能配合得当了。
不过还是因为吴老板又先见之明,寻来改改唱主角儿。自开票以来,场场座无虚席,他一登台,底下便叫好声一片。凤轩斋里出来的人,虽说能唱戏,但没有这能耐唱满台的,本来就那么几个人,梨花还在的时候,顶多也就让他们两个人上来唱个一折罢了,哪里有这样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上台的机会。
有人伴奏,有二胡声悠悠扬扬的响。
因着有了唱戏这一回事,仇天酬的事情,改改索性就悬在那儿了,再过段时日说不定就忘了。长久不见心里自然还是会有几分想念的,但也顶多就是那几分想念罢了。不然还能做什么呢?道理都说的那么明明白白了,谁又何必去招惹着谁。
便是登台,亮相,一开口,一唱腔,刹那之间便进了另一人的人生境遇里头去。只要一唱到哭灵,那几句愁断肠的“梁兄”念完,“一见梁兄魂魄消,不由我英台哭嚎啕”一起,底下观众席里头,便能听见那隐隐约约的哭声。改改那祝英台的扮相,不管男装女装,他上了行头以后看着都漂亮好看。青年自成年以来身量都未有过明显变化,个头也就比一般女子高个一个头,身形清瘦,倒很适合唱旦角时弱柳扶风的样子。他唱《十八相送》时少女怀春,又唱《楼台会》与《送兄》时的那份忠贞不渝,最后是《哭灵》里的凄凉哀叹,无不深入观众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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