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快,还有五分钟课间休息,她还要忙着去和自己的小闺蜜手拉手上厕所。说完就走了。曲景明礼貌摆出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给她看。
直到上课铃打响,他隐隐盼望的班主任的询问也未曾降临。
原来的慌乱和害怕在铃声里发酵成一股咕噜咕噜冒着泡的酸涩液体,闷在不知道是心里还是胃里,又沉又胀,他眨眨眼睛,就觉得那酸涩转移到了眼眶,弄得鼻子很不舒服。他不是第一次体会孤独、委屈、失落了,但每一次都还是令他感到无法承受的灰暗和绝望。
说是想死也不为过。
“明明!”沉重的情绪突然被一声嘹亮的呼喊撕开一道口子。
大概是被那脑残蠢货精神虐待多了,曲景明条件反射地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满以为能摸到一手鸡皮疙瘩,不料那片皮肤似乎已经对此免疫,懒得起反应了。他抬起眼帘,眼神凉凉地看着满脸通红站在教室门口的和春。
那货儿冲他招手:“你出来啊!”
曲景明没动,顿了顿,到底扬扬课本,示意已经上课了。
和春丢过来一个受不了的眼神,上课铃算个鸟。
他大步跨进教室,随手抓了一本作业本扇风,另一手把一个饭盒轻轻放在曲景明课桌上,大大咧咧地说:“我看你没去排队吃饭,问人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跟你说啊,今天我们班吃海鲜粉,我最喜欢的,给你留了一份。”
曲景明看着桌面那个全新的、跟自己同款的、看着就昭示主人居心叵测的饭盒,又看看和春:“我不吃。”
“干嘛不吃?”和春不解地瞪着他,“两个礼拜才有一次海鲜粉,你新来的不知道什么好,我给你的一定都好,拿着拿着。妈的,你们老师来了,我走了。”
说完就往外窜,窜到一半发现手上还抓着曲景明的作业本,就远远甩了回来,眨眨眼,一脸贱笑地撒开脚丫子跑,把一身肥膘晃得动荡不止......真不体面。
曲景明在这个课间二十分钟虽然思考了很多事情、渴望了很多东西,但还颇有点“我要的是梨你给我苹果我不稀罕”的骄矜,打心里嫌弃和春这个饭盒,对里面是装了海鲜粉还是白粥都毫不关心,只是已经开始上课,便随手塞进课桌肚里。
一节课后,和春一如既往烦人,又来了。
进门就问:“明明,你吃了没?”
曲景明姑且识好歹,也是给和容面子,态度和缓地开了金口:“没有,还来不及。”
和春“哦”了一声,有点无奈,他想多做催促,又觉得曲景明肯定不会搭理他,搞不好直接退给他了,便动动唇没做声。眼珠子转了两圈后,才自以为机智地说:“可是我妈要我带碗回家的,没有碗回家我会挨揍,要不我拿你的回去吧。”
曲景明略为思索了一下,刚想说“不行”,和春却已经往教室后的储物柜走去。
这么长时间奉旨照顾曲景明,和春对他的东西了如指掌,连储物柜钥匙都悄悄配了一把,因此在曲景明还掉以轻心地认为他步子快点也没事的时候,他利索地打开了储物柜。
曲景明惊讶地瞪大眼睛:“……”
接着,就见和春黑着脸把那个污秽的饭盒砸在地上,同时用力踹了一脚就近的课桌,又踏上一张椅子,本来就壮的身材看起来更具有压迫感了,居高临下冷视全教室,真是有点恶霸气场全开的派头。
“谁他妈干的!现在站出来我一个人揍你,以后被我揪出来,我带一群人揍你!”
他声调拔得很高,又太用力,几乎有点破音,饶是曲景明都让他吓到了几分,霎那觉得此人也不是完全蠢而已,还挺凶的,凶起来挺怕人。
他吼完,整个教室的视线都齐刷刷投向他。他俨然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岿然不动地环视众人,停顿了几秒钟,又说:“他妈的有种做,没种承认?真要我带人来?”
还是僵持。
这么过了半分钟,曲景明思量再三,一方面觉得和春这个方式实在太野蛮,不屑为伍,一方面又有感于这人是为自己出头,心头本能先于理智地冒出一捧感动来,终于后者战胜前者,站起来两步拆成三步地挪到和春面前,拉拉他衣角。
“下来吧。”
和春正享受做恶霸的乐趣,挥挥手:“你不用管,我来摆平!我说了,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曲景明:“……”
他怀疑自己刚才脑袋进水了,才会过来劝他,这什么破电视剧学来的台词,丢死人了。可琢磨到后半句,又品出几分被保护的……虽然不想承认,但那确实是满足,悄悄弥补了上一个课间遭受的失落和委屈。
因此,到底没撤退。
“你下来吧,我们班长去喊老师了。”
刚才和春摔饭盒的时候,班长就在教室后门,身为一班之长,他迅速干起了自己熟练的业务——向老师通风报信。这种行为在有些情况下,又叫打小报告,并不讨人喜欢,但此刻还算让曲景明看好。
和春听了,愣了一下,嘟囔一声“我靠”,不情不愿地下来了,又说:“我不走,你这事不解决我不走,妈的,太……太,”他绞尽脑汁在脑子里搜索词汇,最后拎出来一个,“太屈辱了!”
真算得上是一个高级词汇了,早熟又早慧的曲景明对他刮目相看,本来想提醒他别再说脏话,也暂时压了下去,想了想,宽慰道:“我会快点吃完粉的,你放学过来拿饭盒就行。”
……和春表情复杂地低头看来,原本大得能撑船的心好像突然缩小成正常大小,并首次感受到,这小孩儿真跟自己不是一个思路,妈的,真难照顾啊。
第7章 同病
其实也没什么难查的,班上调皮捣蛋欺负人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脑袋初现秃顶趋势的肖潇老师兰花指一二三四五地点,就把嫌疑犯都拎到办公室去了。嚷嚷着不走的和春也在最后一节上课铃打响的时候,被曲景明推了个趔趄,咧嘴一笑。
“那我放学了来找你。”
曲景明表情疏离地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挥挥手让他走,自己也回座位了。和春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望着曲景明薄瘦的背影,咂咂嘴,风似的跑了。
尽管和春自三年级开学以来,总围着曲景明转,但其恶霸本职从未耽误。拉帮结派大摇大摆欺负人还是他最重要的事,打他记事起,和永联就告诉他,人脉助你成功,在与人相处中,要做到和每个人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但又得让他们对你有一定的畏惧。
他自认为自己的领悟很到位,每年升入新一年级,首要大事就是先搞事情打一架,展示自己身体力量上的压倒性优势,再在新班级纠集起自己的势力,然后就能前呼后拥地过完接下去一整年了。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动用自己宝贵的势力保护一下要照顾的人。于是放学后,曲景明拎着和春那个饭盒下楼时,看到的是一排人齐刷刷站在那里等他。
曲景明:“……”
看到他,和春立即大手一挥:“走,送明明回家!”
闻言,曲景明前所未有地感到浑身一寒,眼睁睁看着和春把那一排人带过来,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走人,赶紧走人,立刻走!但他脚下似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
和春那边显然完全无法体会他的感受,屁颠屁颠从他手里拿走饭盒,满脸笑容在掂出里面的海鲜粉一点没动之后,垂成丧气:“你都不吃。”
曲景明:“没时间。”
“哦。”和春撇撇嘴角,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指着自己的小弟们说,“以后我都送给你回来,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半根手指头!”
……竟能把这等羞耻台词说得如此自然,这货儿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和家的电视每天都放古惑仔吗?这样比较的话,那还是心机满满的宫斗剧比较好……哪怕只是还珠格格和怀玉公主。
曲景明自感忍无可忍,但还是忍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维持良好修养:“谢谢。”
一群人遂浩浩荡荡出校门,前往根竹园。
长大以后想起那天,和春也有点后悔自己带了那么多人去根竹园。他那点当老大的自尊或许是因为培养得早,以至到很久以后都还埋在骨血里,让他总背着个莫名其妙的大佬包袱,认为在“手下”面前哭是非常丢人、非常掉威信的,用现今新鲜的网络词汇说,就是人设崩。
他懊悔了好多年自己在那天当众崩人设。
可在当时他确实从精神到心灵全面崩溃。
根竹园是一条狭窄的小道,也是彷城最早的住宅区之一,路两旁的房子是彷城第一批在“城镇规划”概念下设计盖出来的,家家户户都是一栋二层小楼,格局差不离,带外墙,有小院,刚盖出来的时候,称得上豪华。
但随着年岁的洗礼,政府一届届地换,这里就渐渐成了被淘汰的政绩,成了破败老区,狭窄的道路几乎开不进去一辆大一点的骑车。
那天,他们回到路口的时候却发现那条羊肠小道里挤了两三辆车,最前头的白色救护车正停在没有门牌号的和容他们家。摇摇欲坠已久的破门难得两面大开,院子里的景象便被一览无余: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在和陈老太说话,陈老太平时那副尖利的模样全不见踪迹,她站在那里,表情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不时点点头;院子里还有个葫芦架,秋天没有葫芦,架子光秃秃,将架子下用白布盖着的什么东西突显得格外惹眼,让人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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