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没有说话,婢女就知晓得一清二楚,这便是习惯。
可怕的习惯。天问不由想起自己的师父,隔三差五地去山上狩猎,猎得野兔麋鹿都会炙烤,长此以往,整座山上不见四腿跑步的动物。
南阳与她的奇怪师尊很像。
天问在殿外止步,看着宫人有条不紊搬烤架、柴火,甚至烤肉用的料。
片刻后,兔子清洗干净,重回生火,红昭将兔子身上涂抹酱料,放置片刻,架在火上炙烤。
小阁内静悄悄地,每个人都在忙碌,各司其职。
天问走到红昭身边询问:“你家殿下喜欢吃肉?”
“嗯,这并非是什么秘密。”红昭盯着火,将火势控制,抬首看了一眼茫然的天问,“殿下喜欢吃肉,众所周知,但她不会在外吃肉,陛下将小阁内外都看得很严密,饮食最重要,你莫要打主意了。”
“你误会了,我师父也很喜欢吃肉,曾将吃得整座山的动物都跑得干干净净。”天问发笑。
红昭愣了愣,也跟着笑了,“那么能吃。”
“你们笑什么?”南阳从殿内走了出来,换一身黑色的衣裳。烤肉会弄脏衣服,可过于拘瑾又烤不出肉的鲜美,因此,她大多选择换身耐脏的衣裳。
南阳接过红昭手中的烤兔,里外看了一眼,“这只兔子很肥。”
“林媚特地选了一只肥的,就怕殿下不够吃。”天问睨了南阳一眼,心中暗自奇怪,南阳的剑法与师尊相似不说,身形几无差别,就连吃肉的习惯都是一样。
过于巧合了。
“林媚啊,不错。”南阳点头夸赞,趁机询问:“你可练剑了?”
“练了。”天问唇角的笑敛住,眸内深渊。
南阳睥她一眼,语气肃然:“好好练,过去的大可尽忘,明教虽好,可终究是江湖组织,你若有几分本事,陛下也会重用你。江湖走行走,到口舔血,你也该想想稳当的生活。陛下是明君,知善恶,比起襄王,她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好比林媚与重明,谁是正统,你该明白。”
“你知晓重明?”天问脸色大变。
火光映射着少女皎白的肌肤,照不进她眼内,“知晓,重明剑谱的创始人,你的师父。”
提及重明,天问不敢再问了,转身离去。
南阳僵持,抬眸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晦涩,旋即将兔肉翻面,肉身上的油水经过烈火炙烤后噼啪作响。
小半个时辰后,扶桑缓步而来,后面跟着裴琅。
两人在转角处停下,扶桑微微一笑,裴琅脸颊崩得紧紧的,扶桑漫不经心说道:“她不大安分。”
“活泼好动。”裴琅抿唇。
扶桑看他一眼,“听闻你与盛婉林曾议亲?”
裴琅浑身一震,伏在身后的双紧握成拳,骨节发白,他坦然回道:“是,长辈口头约定。”
“裴将军好像很喜欢南阳?”扶桑随口轻问。
“殿下活泼,性子讨喜,谁不喜欢呢。”裴琅神色淡淡。
扶桑便不再问了,走了两步,“时辰不早了。”
这是要赶客。裴琅复杂地看了一眼出尔反尔的女帝,吃了哑巴亏,还不能说。
裴琅转身退下,走了三两步后,却听到扶桑说话:“裴将军,皇夫一事,就此作罢。”
裴琅先是一愣,忽而觉得索然无味,微微一笑,“臣明白。”
烤肉的南阳也察觉到与众不同的两人,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她们的神色,也不知说什么。知道裴琅离开,她完成笑了,高兴地同扶桑招手:“阿娘、阿娘。”
扶桑信步而去,“裴琅走了。”
南阳点点头。
“朕不会同裴家联姻了。”扶桑又说道。
南阳懵了,“为何呢?”
“朕不喜欢他。”扶桑随意找了借口,其实这也不算借口,两辈子都不喜欢裴琅。
“我也不喜欢他,娇柔造作。”南阳笑意明媚,脸蛋红扑扑地,整个高兴极了。
扶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伸手怜爱般捏了捏她的鼻子:“朕喜欢你。”
小东西,太过敏感了。
南阳眉眼上扬,扶桑站在一侧给她打下手。
午膳是兔肉,南阳的厨艺很好,片了一块肉给扶桑,不忘说道:“我还会做很多吃的,改日,我给您试试。”
以前风餐露宿,自己厨艺若不好,只会饿死在野外。回到明教后,厨子三天两头地换,做的还不符合她的心意。
想要吃好的,就只能自己动手。
“好”扶桑未加思索,小东西飘飘欲仙,不能泼凉水。
“阿娘,晋地一事如何了?”南阳一面吃,一面忍不住问出声。晋地一事牵扯重大,不止百姓,还有自己能不能同扶桑在一起。
“纸包着火,就是不知能撑到何处。”扶桑轻蹙眉头。晋地谋反一事是卫照查出来,其他人尚且不知,现在不宜揭破。上辈子就是揭破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如今,要好好谋划。
先让晋地再安稳一瞬。
南阳咬了一口兔腿,与她神秘道:“阿娘,缺银子吗?”
“说来听听。”扶桑打起精神,小东西眉眼上扬,绝对是想到了馊主意。
“少傅说过藩王封地,他们每年都要上贡和缴纳税银,对吗?”南阳问。
扶桑颔首:“对。”
“竟然晋王谋逆是事实,趁他现在还不敢造次就多要些银子。他若给就罢了,不给就派使者前往晋地。晋地现在是惊弓之鸟,必会妥协。倘若他趁机谋逆,就让襄王和他打去。他们是兄弟,知悉彼此。襄王先行,待战事一半后,您再让裴将军支援,您和裴家坐收渔翁之利。还有,若襄王不愿,您就人告诉他,裴家若去,晋地兵器与财富都归裴家。襄王会算账,必然是会应战。”
南阳煞有其事地开口,说的津津乐道,扶桑听得发笑,“你说得稚气了些,晋王此时尚在犹豫中,你这么一激,他势必会反。但是有一点你提醒朕了,查一查晋地的税务,先让景王紧张一段时间,也看看襄王是何态度。”
南阳仔细品味后,问道:“晋王此时为何不反,是没有做好准备吗?”
扶桑摇首,她又说道:“不如从内部开始。我让红昭查过晋地,晋王膝下十一子,太能生、嫡子的发妻所生,不得欢心。不如您从中帮助嫡子继承王位,让晋王见阎王。嫡子感激您,对您自然忠心。到时给他一个机会,兵器上缴,士兵归您掌控,如此,皆大欢喜。”
扶桑被她头头是道的说法说得发笑,“如何扶持嫡子继承王位。”
南阳淡淡道:“杀之。晋王会怀疑嫡子,父子相残,才是我们的机会。”
高谈阔论后埋藏着深深的杀鸡,扶桑震惊,“岂能说杀就杀。”
“阿娘,岂能心软。倘若晋王谋逆,两军开战,您说会死多少兵士、多少百姓呢。十个人的性命,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还有一事,倘若嫡子不听话,就选一软弱庶子,您掌控晋地为好。这是您翻盘的机会,倘若得了晋地的兵马,何惧襄王呢。”
南阳嘴巴都说干了,扶桑过于心软了,可她不同,重明做事,心狠手辣。
扶桑沉默下来,南阳趁着空隙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嚼了嚼,吞入腹内,与扶桑继续说道:“阿娘,卫照可做这些事,我也去,我的飞刀杀人,你也看到了,快而无声。”
“你不成,太危险了,朕会另选精锐。”扶桑立即阻止,小东西素来不安分,去了晋地会搅得天翻地覆。
“阿娘这是同意我的办法了?”南阳的心七上八下,这个办法是她想了很久的,虽说最卑劣,却也是效果最好的。
扶桑凝着面前半大的孩子,柔软的眼神、稚嫩的眉眼,无不昭示着她的青涩,比起卫照与顾椋的计策,杀子是最简单也是最便利的。
十一个儿子死得只剩一个,晋王就算知晓也没有选择,难不成将王位传给旁人不成。
“南阳。”扶桑低语呢喃一声,站起来,沉默地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她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说。
南阳神色变化几番后,狠狠的咬了一口兔肉,朝着树上喊道:“天问。”
“在。”树上偷懒的人飞跃而下,低首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少女,方才的一番话她听得很清楚。
十一岁的孩子,竟然能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让人惊叹。共十一子,杀之十子,嫁祸活的那个。
狠毒又疯狂。
这般行事风格与明尊颇像。当年有一门派得罪明尊,明尊撇下明教众弟子,孤身一人杀入门派,夜间而入,清晨才出,黑衣长发,无人不震惊。
南阳慢条斯理地吃着肉,等天问站稳了身子后才吩咐:“十个人,你杀其三。”
天问好奇:“其余七个呢?”
“孤自有办法,速去。”南阳不耐地朝她摆摆手,手中的兔肉也被丢人火中,不能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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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后,襄王重提皇夫一事,朝臣皆提议裴琅。
女帝默然,没有应允,襄王欲逼迫,女帝吩咐下朝,撇下众人回寝殿。
卫照身子恢复些许后就回来上课,第一课便是礼。小姑娘们看着这本书,心中开始发慌,少傅无缘无故说礼法,必然是有人做了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