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躺下的顾椋闻声而来,见灯火下的女帝轻轻询问:“陛下哪里不舒服吗?”
“睡不着罢了,对了。你将裴琅近日行踪的记录取来?”扶桑想起裴琅,他是未来的皇夫,一言一行都与她息息相关。
顾椋困意难当,打了哈欠后连忙去取。
傍晚才刚送进宫,还未曾打开。她取来递给陛下,“陛下可是想小殿下了?”
“觉得空落落的,以前母后说朕若是离开她,她会舍不得,以前觉得母后敏感,如今轮到朕,才知个中滋味。”扶桑自嘲,翻开记录去看,陡然见到南阳的名字,“裴琅见到南阳了?”
“不仅见了,裴将军还带她去酒肆吃鹿肉,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扶桑陡然笑了,心情好了不少,“一份肉就打发了,太没出息。裴琅行军打仗,想不到心思也这么细。”
顾椋说道:“都知晓小殿下不好惹,裴将军这是想着先讨好小殿下,与她熟悉,将来入宫后也方便。”
“南阳是这样的性子吗?她若肯亲近旁人,便不是南阳了。观他与扶良,两人见面似仇敌见面,一言不和,她就能说得扶良想掐死她。南阳不好惹啊。”扶桑也拿她没有办法,不知为何,见到扶良就一改性子,炸毛的小野猫总想咬人一口。
“小殿下许是会喜欢裴将军。”
“未必。”扶桑不赞同,南阳的性子虽说讨喜,可不愿与旁人亲近,对人三分笑,七分冷淡。
顾椋不敢再说了,陛下对小殿下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翻过记录,扶桑突然问:“林媚初见的时候送的药可还在?”
“在,按照林媚说的办法一直好好保存,陛下要用吗?”顾椋心口一颤,那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保存即可,难得的良药。对了,天问如何?”扶桑问。
顾椋回道:“红昭一直跟着,两人形影不离,尚算安分。江湖人士,一旦认主就不会轻易改变。”
扶桑不信:“那可未必,仔细盯着,武功越高,危险越大……”
她蓦地停了下来,南阳才十一岁,飞刀就使得出神入化,若再过五年,只怕无人能赶得上了。秦敛这样的老者,瞬息击杀,不容小觑。
殿内死寂。
扶桑站起身,揉揉疲惫的脖子,扬首看着星空,“顾椋,你觉得南阳可信吗?”
“臣不知。”顾椋不敢回答这么敏锐的问题。
“她对朕好,朕如何不知呢。只是……”扶桑沉默下来,只是前世的记忆犹在,不敢忘也不能忘。
夜色寂寥,春末的夜晚很短,即将天亮的时候,南阳翻墙而进,悄悄进屋。
脱衣、盖被子,合眼睡觉。
天色大亮的时候,清平县主派人来询问,婢女探头看,小殿下未醒。
反是卫照早早地醒了,打发婢女来请人,敲敲门,南阳懒懒地爬了起来。
卫照身子好了不少,坐在床上用早膳,南阳探头,桌上还摆着一份早膳,虾仁粥、点心、蒸饺,她坐下来,端起粥喝了一口。
“昨日殿下应该见过裴将军了,感觉如何?”卫照转眸去看少女,眸色带了几分探究。
早膳很清淡,与卫照的品行相似。南阳忙了一夜,饥肠辘辘,一口气喝完整碗粥,待擦拭过唇角才说道:“裴将军想做孤的后爹,孤觉得他差了些。世间能配得上陛下的男人,多半是没有的。”
“没有?”卫照微微抬首,唇角轻勾,眼中弥漫嘲讽,淡然道:“你适合?”
南阳脸色一变,“你休要胡言乱语,陛下乃是天子,你岂可……”
未待她说完,卫照轻咳一声,苍白的面上便涌起不正常的红晕,眉眼处的病意更深了一些,倚在迎枕上的身子朝下滑了滑。
“殿下,您切记一点,陛下就算不是您的母亲,也是您的姑母。是您父亲的堂妹。”
“卫照,孤敬你为少傅,怜你病重才留在卫府,你若再胡言乱语,孤即刻回去告诉陛下。”南阳的脸色沉了不少。卫照在羞辱她,重明虽非良善,可也知晓廉耻。
看着倔强又认真的少女,卫照忽地轻笑一声:“听闻你与陛下同寝?”
南阳只顿了一瞬,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冷笑道:“我与陛下之间,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管,卫照,你的心思这么深,迟早会因此丢命。”
疾言厉色不能让卫照改变心思,甚至让她觉得些高兴,这时的南阳对扶桑还没有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
挽救还能来得及。
片刻,卫照缓过心神,面色好了些,重活一生,她喜欢大魏海晏河清,南阳得到所爱,扶桑可长命百岁。
贪心了些,但事在人为。
吃过早饭后,南阳离开卫府了,去屋后摘了几个桃就同清平县主打招呼离开。
从卫府出来,裴琅便远远地跟着,少女骑马,脊背纤细却挺直,双腿夹着马腹,慢悠悠地朝前走。
南阳没有再见去见慕容环,周无死后,襄王请来的二十四名高手尽数都折在明教。襄王利用兵权开始对明教赶尽杀绝,而另外一方,扶桑却下旨各地礼遇明教。
襄王与女帝,可想而知,炮火一点就燃,京城内更是严防,慕容环下令明教弟子不能暴露行踪,保命重要。
马蹄悠悠,天光下,裴琅看着一人一马穿过热闹的街市,悠悠闲闲,似出笼的小鸟,唇角终于忍不住翘了。
南阳心性豁达,虽说被扶良放弃,可得扶桑爱护,也是极好。
一路走着,直到南阳过了宫门,他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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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在校场练习骑射,换下龙袍,穿着骑装,腰扎得纤细,就连发髻也换了。素日里铺展开来的乌发束起,蓬松乌黑,端庄中多了些英气。本就精致的五官,稍带颜色,更是姝丽。
南阳追来,见状也换了一身红色的骑装,扎起长发,驱马靠近,恰好可见扶桑一箭射中箭靶。
顾椋轻喝:“好。”
停下来后,南阳站在外围没有进去,因为校场上除了扶桑还有几名穿着盔甲的将军,容貌生疏,从未见过。
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不见裴琅。
南阳下马,扶桑这才注意到她,遥远见到艳丽的小东西,同她招手:“过来。”
“臣见过公主殿下。”
南阳扫了众人一眼,唇角扬起明媚的笑,“阿娘今日好兴趣。”
“玩玩罢了。”扶桑牵起南阳的手,摸摸她挽作的发髻,小小的圆包头,莫名透着些许可爱。
南阳听着她的声音皱起眉头,可没有立即发作,而是询问:“这些将军陪您骑射?”
“给你挑个骑射师父,你觉得哪个好?”扶桑意识到她情绪莫名低落,虽说感觉奇怪,但还是没有询问。
扶桑盯着少女的神色,唇角弧度滑下,眼神不定,似乎精神不好,鬓间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落下,脸蛋被日头照出浅浅的粉红。
南阳的情绪会影响人,扶桑感觉自己被她牵住了,她不高兴,自己也会紧张。
红色的骑装太过明艳,让她原本稚气的面容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娇俏。
南阳想了片刻,摇首道:“我要阿娘教,他们的箭法都不如你。”
扶桑看得清楚,她面上的脸色发白,顷刻间又像是笼了一层寒霜。
半晌,南阳启唇,又改口道:“我的骑射功夫很好,不需人教导。”
卫照的话在她耳边上复又想起,就像是一根鞭子,寸寸落在心头上。
过分亲近,便是爱慕吗?
刚刚改口后,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她是扶桑的女儿,是养女。扶桑对她尽着母亲的责任,是天经地义的。
她安静地想了会儿,扬起笑脸:“阿娘,我见到了裴琅。”
扶桑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南阳继续说道:“阿娘,我就是想同你在一起罢了,并没有其他心思。”
我只是想靠近你,看着你掌握兵权,做大魏明君。
仅此罢了,并没有其他过分的想法。
她更没有像卫照说得那么罪大恶极。
她迎着光,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
扶桑没有让她顾身一人上马,自己也上了她的马,握着她的手勒住缰绳。两人心思各异,但双手握在一起。
“你闹起别扭,挺有趣的,卫照让你不高兴了?”扶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缰绳,贴着少女单薄的脊背,软香飘入鼻尖。
南阳不大高兴,听到逗弄的话也没有高兴起来,身下的马动了起来,“裴琅,不错。脾气很好,待人亲近。”
“待人亲近?”扶桑笑了,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忍住笑同她说道:“裴琅脾气差,曾拳打朝臣,打得对方半月下不来床,脾气是很差的。朕选他,并非是喜欢,也并非是男女感情,而是朕需要他。”
朕需要他……这句话听起来扎心,南阳捏住拳头,攥住的手指已然发白,“阿娘,你需要我吗?”
“需要,冬暖夏凉。”扶桑轻声哄慰,听着她软弱无力的声音心软了,“卫照说了什么了?”
“他说、他说……”南阳难以启齿。
“说吧,他的嘴巴里不会有好话的。”扶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