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照听得心惊胆颤,陛下是想赶尽杀绝的,不留余地。她回道:“陛下既然下旨,臣不得不遵从,不过陛下可派旁人去,臣不愿郡主记恨臣。”
陛下愿意做恶人那就去做,她不想再被南阳记恨了。
“既然如此,卿与顾子谦同去,还有韩令武,也让年轻人见见世面。”扶桑若有所思道。
“陛下非要这么做吗?”卫照还是想劝一劝,毕竟南阳在意的人不多了。
“卫卿去罢。”扶桑始终无动于衷。
卫照领旨,扶桑又说道:“卫照,你……”
陛下欲言又止,卫照蓦地抬首望向,“臣在。”
“罢了,你去吧。”扶桑摆手,言辞懒怠,似乎又不想说了。
卫照恍惚明白陛下的意思,站稳身子,朝着龙椅上的女子揖礼,正色道:“陛下,谁都有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然您并非常人,您是帝王,您的一举一动牵扯全天下的百姓,如今你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已不是是非能判断的事情了。一人太轻,岂可重过万民。”
殿内沉寂,卫照的话落地有声,铿锵有力。扶桑却并未动心,眼中轻起涟漪,她站起身,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你我皆是一样的人,天子虽重,可朕被天下人抛弃了,如今,朕是帝王,也是万民之主。朕纵有怨恨,但朕不会让天下人失望。卫照,你说朕最欣赏的臣下。”
这也是她数度留下卫照性命的原因。
卫照心中大骇,忙说道:“您当真决定了?”
“并非生杀大事何必这么在意。”扶桑轻笑谈对,心中多了几分洒脱,慢慢说道:“南阳是朕见过最洒脱之人,谁的罪孽谁来赎。看似很寻常的一句话,可是谁能做到呢。”
“卫卿,朕灭了襄王后,心中无一丝快感,杀了扶昭后,朕没有愧疚,更没有怜悯。如今,朕当真做到了天之子,可心中一直不宁。朕一直再强调,谁的错谁来偿还,是以朕难以忘怀那些旧事,一直受其困扰,总是想着处决南阳。直到用药后,朕突然不再做梦了,对南阳想着更加亲近。”
“如今轮到朕了,朕有何颜面来逃脱?”
卫照低笑,心中破碎,“陛下,您的错,为何要天下百姓来偿还呢?臣喜欢南阳,爱慕南阳,希望她长命百岁,可臣在想,您若不再了,谁能撑得江山之重呢?我心疼她,怨怪您,终究抵不过千万百姓。”
“陛下,万民太重,除您外,无人可掌。”
扶桑低笑,释怀道:“天下离开谁都会照常运转,太阳不会因为朕而不升起,更不会因为朕而日日不落。”
“陛下想得这么开,臣说什么您都不会听了,既然您做好准备了,臣留下,派旁人去登州。”卫照退而求其次。
“朕累了,你去安排。”扶桑莫名觉得疲惫,丢下卫照,自己一人朝外走。
走到门口时,门槛拦住她。她低眸定定地看了一眼,抿唇笑了,恍惚记得当年南阳初来时被这道门槛拦住。南阳小时候聪慧极了,见到门槛就抱着她的腿不放,不肯走。
思及过往,她笑了笑,旋即抬脚跨了过去。
冬日寒冷,殿前冷风肆虐,她走下台阶,秦寰立即跟上。
“不必跟着,朕想清静。”扶桑摆手示意她们别跟上,自己一人朝着内苑走去。
宫道太长,一眼看不见尽头,宫墙上痕迹斑驳,岁月留下了痕迹。她站在宫墙下,细长的指尖拂过墙面上痕迹,凹凸不平。
良久后,她俯下身子,定睛看着痕迹,一道一道叠加,岁月在流逝,而这些痕迹无法消除了。
错了就是错了。
她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扬首望向虚空,天空蔚蓝,没有阳光,站得久了,风吹得脸颊有些疼。
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很多,都是低头不敢言语,脚下匆匆。
扶桑慢慢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尚学阁,她顺着心意走了进去,廊下小小的娃娃走来走去。
乐安很快就发现了陛下,挣脱乳娘朝她跑去,“阿娘……”
扶桑不自觉一顿,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眉眼弯了弯,俯下身子借住小小的孩子,“怎么出来了?”
“嗯、嗯、嗯、我饿了、出来了……”乐安支支吾吾开口。
扶桑立即猜到定是课堂上偷吃被先生罚出来了,毕竟这些小习惯不能惯着,罚得很对。扶桑笑着抱住她,“姐姐来过吗?”
“没有,姐姐送我来后就没有来过了,阿娘想姐姐吗?”乐安抱住她的脖子,懒懒地打了哈欠,早起太早了,她有些犯困。
扶桑抱着她离开尚学阁,走出去后,乐安懒澜地趴在她的肩膀上,嘴里嘀咕:“阿娘,我真的饿了……”
扶桑低笑,“饿了也要等下课才可以吃,这是规矩。”
“姐姐说饿了就吃,肚子最重要。”乐安不肯听。
扶桑也不想惯着她,直接将她放在地上,“自己走。”
“阿娘。”乐安低低唤了一声,眼睛怯怯地看了一眼阿娘,又龇牙咧嘴地笑了,“我以后不吃了。”
“乐安,你喜欢姐姐吗?”扶桑牵着小小的手走在空阔无人的宫道上。
乐安许是知晓自己犯错了,一步一步慢满走着,嘴里唠唠叨叨:“喜欢、姐姐好,她比乳娘还要好。”
“是吗?朕觉得她也很好。”帝王低语附和。
第157章
南阳的性子一般,算不得温柔,算不得善解人意,但与她亲近的人都认为她很好。因为她从不贪图,真心交友。
南阳贪财,却不喜无良之财,准确的说,她只拿扶桑给的财,旁人送的,一概不要。
念及过往,扶桑笑了笑,说道:“姐姐今日送你来,可说了些什么?”
“就让我听话。”乐安绞尽脑汁想了想。
“那你就要听话。”扶桑牵着乐安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宫道幽冷,乐安的小手很热。
回到紫宸殿,乐安就爬上坐榻,伸手去抓几上的点心果子,扶桑走近道:“不是说不吃的吗?”
乐安包了一嘴的果子,语焉不详道:“上课、上课不吃了。”
扶桑在她身侧坐下,看着那双小手抓着点心果子,不知怎地,她觉得此刻舒心极了。她是天子,掌握天下权柄,如今,她做到了前世做不到的事情。
她凝着乐安小小的脸颊,刚来时孩子瘦弱极了,养到今日终于看见了些肉,她问乐安:“哥哥们待你好不好?”
乐安停了下来,小眉毛皱了皱,“他们不理我,不和我说话,说我笨呢。”
“他们不理你是他们不懂礼节,但你不能不理,下回见面你要主动喊哥哥,若是再不理,你回来告诉阿娘。”扶桑揉揉乐安的小脸,若在多年前南阳这么说,她必然会说:“不理便不理,你也不要理他们。”
乐安一个劲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点心分给阿娘一半,嘴里嘀咕道:“阿娘很好、阿娘很好。”
“是吗?”扶桑扬唇自嘲,自己哪里好了,点滴恩德罢了。
都说点滴恩德当涌泉相报,重明记住了,乐安记住了,偏偏那个孩子没有记住。
扶桑心中揪然,也无心思与乐安说笑,摸摸她的脑袋,吩咐乳娘来照顾她,自己还是要回议政殿。
一日是天子,便不能一日懈怠。坐在高位,便要当起天下的责任。
乳娘进来后,陛下已然离开。
扶桑照旧走回去的,殿外三两朝臣在等候,面色焦急,想必是有大事的。扶桑不敢懈怠,加快步伐。
陛下入殿后,几人跟上,远处的垂龙道上站着一人,望着匆忙的背影后脚步微顿,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站在原地片刻,她又出宫了,陛下忙得很,没时间与她说话。打马去巡防营,小徒孙迎了出来,“郡主,下面来了些新消息,您可听?”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拦着你。”南阳抬脚跨过门槛,小徒孙哎呦一声,说道:“教内弟子捉了一位少年,是朝廷要犯,说是叫扶骥,您看是杀还是放?”
扶骥是南阳同母异父的弟弟。
南阳修长的身影顿住,眉眼轻蹙,垂着眼睫,有一种挣扎犹豫的感觉。小徒孙觑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这是要犯,朝廷悬赏拿的,所以,您有吩咐吗?”
南阳瞥了他一眼,转息说道:“送出大魏,有多远送多远。”
被朝廷捉到,扶骥必死无疑。陛下行事果断,那个梦给她的影响太大,扶骥又是襄王的孙子,难逃一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便送出大魏的地界。
小徒孙愣了下,“他不肯走呢?”
南阳凝住小徒孙片刻,语气陡然变冷:“不走留着做什么?你告诉他,不走就自己找把刀桶了自己,我不拦着。”
小徒孙被南阳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脑袋,“属下这就去传话,您莫生气。”
“多给些银子,莫要亏待他,另外告诉他,扶良已死,京城内布置天罗地网等他回来。还有,报仇一事,我不会帮衬。”南阳说道。
“属下记住了。”小徒孙连连点头,朝着南阳揖礼,“这就去安排。”
南阳轻呼一口气,扶桑心思太深,襄王一脉赶尽杀绝,连幼儿都没有放过,何况是扶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