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陆洐之的表情,瞬间残破得好似被人打了一拳。
他渐渐地松了手,乔可南觉得自己赢了,很爽。
他起身,走前看见陆洐之疲惫地瘫在那儿,沉痛地闭眼,胸膛像个破口的风箱起伏著。
乔可南心里那股胜利感褪去,反而堵得厉害,他走出房外穿上外套,匆忙离开了陆洐之的公寓。
他踏入寒风里,想那七苦八苦,自己又何尝不是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真是苦。
※
陆洐之病好了。
他很久没生病,厌恶那种虚弱乏力,全身上下不由自己控制的感觉,这次却不知该不该庆幸,因为一场病,乔可南居然愿意主动来找他了。
事后回想,对於自己那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陆洐之全然模糊,他晓得自己有一点失控,但好歹顺著本心,把能说的都说了。即便乔可南对他的解释很不屑,讲出来了,或许也算是种解脱。
他终究脱离不了自私……原先他真不打算再打扰,育幼院里的重遇并不在他计画之内,可若这是神佛给他虔心祈求的回报,那他理当试图争取,把所有法子都使过一遍,才能甘心。
他求的也简单,只要那人愿意对他一笑,如过往般温暖地关怀他,天冷的时候能聚在一起吃吃火锅,就够了。
陆洐之一直有从育幼院那儿关注他的情况,现在听说他半个月没去了,各种不太美妙的想像汇聚在脑里,毕竟按乔可南的个性,不会随便抛下喜欢他的小孩子不管。
他忖度该不该主动打电话去,不料竟在这时,接到了乔可南打来。
乔可南不啰嗦,一劈头就问:「你病好了?」
陆洐之虽疑惑,却仍应了一声。
乔可南:「你拿纸笔记著。」他报了一串地址。「三天后晚上七点,爱来不来随你。」
说完,也不等陆洐之回应,迳自挂了电话。
陆洐之按捺住回拨的冲动,把地址纪录在手机里。不论三天后的七点,他有没有事,都没可能不去,即便那儿是龙潭虎穴,乔可南开了口,他就得义无反顾探一趟。
三天后,陆洐之赴了约。
他按地址驱车前往,发现那处竟是一间武道馆。
乔可南嘴叼棒棒糖等在门口,见他来便扬了扬眉,陆洐之看著他,每次都觉得神奇:为什么这人总能牵引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他甘愿为他放弃曾有的追求,潜心礼佛,明知他此生已是别人的人,他也想极力争取一个身分──
不是炮友、不是情人,就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关心他,也能被那人妥贴关怀的位置。
「进来吧。」乔可南示意,推门而入,他跟武道馆里的教练打了招呼,带著陆洐之进去练习室。里头坪数不大,地板铺了一层软垫,乔可南走到置物柜前,把一个头盔扔给陆洐之,指示他戴上。
乔可南:「我想了又想,觉得男人嘛,还是这样最痛快,每天唧唧歪歪磨磨蹭蹭爱啊恨的,又不是吃饱了闲著。」
陆洐之:「……」
「你欠我一个明白。」青年给自己穿上攻击手套,冷冷道:「不许防御、不许反击,揍到我爽为止,以前那些事,就通通归零。」
陆洐之一脸惊诧,似乎正打算开口,乔可南乾脆打断:「不想就出去,我不拦著你。」
「不,我留下。」陆洐之把头盔摘下,搁到一边。「你想打哪儿就打哪儿,只有一点……」
乔可南:「什么?」
陆洐之:「别归零,至少停留在——你愿意跟我好好说话的时候。」
乔可南一愣,垂下眼,随即扯嘴冷笑。「那也要你没被我揍怕才行。」
说罢击出一拳,迅雷不及掩耳,狠狠落在陆洐之肚子上!
突来的一拳,毫无预兆,力道之狠,让陆洐之掩著肚子,一阵乾呕。
乔可南哼哼:「忘了说,我这一星期都在练拳。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
陆洐之费很大力气才稳住身体,勉强挤出一笑。「好……你来。」
拳头击打在人体上的声音虽闷,却很显耳。乔可南这人不提倡暴力,但有时言语说不通,诉诸拳头是最原始有力的方式。
那天他从陆洐之的公寓回去以后,想了很久。
他理智上不肯对陆洐之屈服,感情上也认为这人不可信,他欠他的明白更不可能挥挥手就当没,他不想跟人这样耗,索性揍一揍,一了百了,或许揍完了,他心情舒爽,转头就能找别人──他可没跟陆洐之说:打了你我就跟你在一起。
他想,陆洐之也懂,才会提出刚才那般「要求」。
然在他意料之外,对於这般蛮不讲理的作法,陆洐之竟然心甘情愿在承接。
一般人被打,即便心知理亏,多少会被撩起怒气,自然产生反击抵抗举动,陆洐之却是一副俯首称臣的样子。转眼他冷俊的脸便青紫得惨不忍睹,整个人站不太住,晃了几下,又稳住了。
「来……继续。」
当老子会跟你客气?乔可南「砰」地又是一拳,直接打在陆洐之下巴上,那儿立刻擦破了皮,男人仰倒在地,喘了一会,又狼狈地巍巍站起。
他知道,在乔可南停止之前,他得承受。
一开始乔可南还真用了全力,接著就越来越打不下去,陆洐之反击他不爽,不反击他也不爽,总之就是很不爽。
最后乔可南自己都累了,就算戴了护具,手还是很疼。他将之摘下,扔到一边,捡了角落的圆凳子坐下,哼道:「不打了。」
陆洐之一愣,随即虚弱地瘫坐在软垫上──不论是否真伤得这么重,这时做做样子,是必须的。
乔可南深呼吸,仰头看著练习室的天花板,日光灯太亮,扎得他眼疼。
「你想怎样?」他忽问。
陆洐之沉默了一会,答:「这辈子,当我朋友吧。」
乔可南瞬间怔忡,这个男人被他揍了一顿,满身是伤,话都讲不俐落,居然用这副落魄姿态说要跟他当朋友……又不是少年漫画。
乔可南心里一阵发酸,酸著酸著,喉头发紧,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
真是……不知该说他傻,还是太精明。
乔可南用手背抹了泪,道:「我跟你说说我结婚对象的事。」
陆洐之:「……嗯。」
「我在拉斯维加斯结的婚,那教堂名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结婚对象是我爱且爱我的人……陆洐之,我不想跟你牵扯下辈子了,所以这辈子,你做得到就来,我不阻止你。」
陆洐之瞪大了眼。
乔可南:「就这样。」
他闭眼,没再看他,这已是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至於之后后不后悔,盛竹如会不会又出现……那再说吧。
至少现在,他决定忠於自己内心的选择。
陆洐之怔著,日光灯太刺眼,似乎有什么东西自他眼角溢了出来。
他猝不及防,抬手遮住。
於是很久很久,都没人再说话。
| 走错路 | 完
[ 上 ] | 陆洐之 |
「陆洐之,你真不是东西。」
一个刚跟他在床上翻云覆雨过的炮友如此道,陆洐之没生气,反倒觉得好笑。
「我本来就不是东西。」
那人:「?」
陆洐之看都不看他。「我是人,不是东西。」
那人扯了扯唇。「好吧,你不是人。」
陆洐之挑眉。「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被我这『不是人』搞到射了三次,所以你嗜好是人兽交?」
那人:「……我不跟你说了。」跟律师辩嘴,还真没啥赢的可能性。
陆洐之依旧不动声色,穿戴好了衣物,将袖扣一一别好,那人看得很神奇。「你都不问我一下何出此言?」
无聊。「何出此言?」
那人:「听说你甩了小岩?」
陆洐之叹口气:「我没甩他。」
那人:「?」
「我只是拒绝他,然后选了你上床。」
陆洐之口气一副就事论事,那人笑了。「是啊,当著人家的面,揽过我的腰,然后说:『我对你腻了,技术练熟点再来』,承蒙你如此瞧得起我。」那人道:「小岩都哭了,他才刚进圈而已,据说你是他的……第二个?」
陆洐之:「所以我是为他好。」
男人穿好西装外套,转身走了。
陆洐之对自己童年的记忆很模糊。
人类都有所谓的趋吉避凶心理,有些事,太不愉快的,不想记忆,抹煞著抹煞著,就淡掉了,唯独对某些细节会有本能的厌恶残留,其中之一,陆洐之特别讨厌看人软弱。
那会令他联想到幼时无能为力,受人排挤欺负的自己。
所以在圈子里,倘若遇到太弱兮兮的对象,他总格外厌烦,通常都会用上不大客气的态度。
反正这辈子,情情爱爱的,打一开始就被他挑开至人生目标以外。
他没受过这方面的伤害与折腾,纯粹是没有兴趣而已。
或者说,天生同志的他,事业与感情线势必无法画上等号。
从政是他的理想,台湾的政治圈……不,全世界都一样,绝对不会完全接纳同志成为领导。他没有任何谴责意思,纯粹阐述现状,於是他也选择得很快: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