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组的比赛很有意思,有虎头蛇尾的、讲到一半想不出来发呆的,讲著讲著睡著了的……总之小孩子就是一个神奇的生物,兔子组跟汪汪组相比之下稳定许多,倒是少了一点乐趣。
陆洐之递给他一份评审表,乔可南:「我不用吧?」
「人越多越公正客观,何况你还带了奖品。」
陆洐之一副把这当大事的态度,乔可南哭笑不得,接过了评核表。
两人专心听汪汪组的表现,谭尚源口齿清晰,抑扬顿挫,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才。」乔可南笑。
「他将来大了,若打算学法,我会指导他。」
「敢情你还打算学人家光源氏……」养成正太?
陆洐之一怔,随即苦笑。「你想多了。」
呿,按你这禽兽性格,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比赛结束了,有输有赢,乔可南给每人都发了糖果饼乾,输的人多分一些,以安抚他们受创的小心灵。乔可南脸上挂著亲切和善的笑,陪他们玩了一阵。直到下午,小朋友去午睡,刚一连抱了许多人,实在手酸背疼,渴望舒展一下,陆洐之见状问:「要逛逛吗?」
乔可南睇著他,想到菊花后来跟他说,这间育幼院是男人出资建造的,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是真的很好奇,好奇到爆表。
但愿……好奇心不会杀死猫才好。
[018] | 万能的佛祖,请赐给我力量 |
育幼院占地颇大,是座三层楼的洋房建筑,还附带广大后院,绿化做得很好,上头有秋千和滑梯之类的游乐设施,乍看之下,像一间豪门幼稚园。
这儿的每一处都做过仔细规划,看得出陆洐之追求完美的龟毛性格。思忖他甚至为此卖了那间豪宅,乔可南不禁问:「这么做……值得吗?」
陆洐之:「?」
乔可南:「听说你卖了房子。」
陆洐之一愣,倒也没问他哪儿听来的,当初卖房子有跟圈内做仲介的朋友接洽,传出去不意外,谁叫这就是个八卦八卦我牵挂的世界。
「值得。」他很坚定地说,表情渐渐地柔和下来。「不论如何,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乔可南顿时无言了。
他可以对过去的陆洐之恶言相向、冷言以待──纯粹因他不爽;现在这样的……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暗暗存了戒心,用最平凡的模式应对,以便做到知己知彼。
乔可南:「我记得你不信佛。」
他瞟了眼陆洐之左手腕上的佛珠,那样式看来不是装饰品,何况与陆洐之素来洋派的品味不合。
陆洐之抚了抚腕上的佛珠,淡笑,「我不信佛,但佛法很能打动我。」
他在庭院里一处石椅上坐下来,天候已经入冬,万幸今天天气不错,有一点儿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筛落,还算温暖。
乔可南手插口袋,站在一旁,用一种观察般的警戒姿态看著眼前男人,觉得他这番话应该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
陆洐之:「我曾跟你说过我想从政的理由……事实上不是那样,我想成为人上人,证明给那些抛弃我、瞧不起我的人看。这念头支撑了我三十年,就像我人生的……一道障,那时候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会动摇我,我也许有遗憾,但不会后悔。」
乔可南听著。「你现在后悔了?」
讵料陆洐之道:「不。」
乔可南:「?」
陆洐之:「我的后悔,是对你最大的侮辱。」
乔可南:「……」
确实如此。倘若是能随意改变、悔恨的东西,那何苦自己当初要受到那般对待?他并不想为他人理想献祭,但对被迫牺牲的人说:「其实当初不必这样。」那感觉真不是一个干字能形容。
「我不后悔,只是那天在百货公司里,你看著我的表情,让我觉得……」陆洐之停顿了一会,才道:「很痛苦。」
他露出了什么表情?说真的,乔可南完全不记得了。那一霎的记忆在他脑里就像一团黑雾,一碰就散,同时也不太想去探触,就像一个潘朵拉盒,阴暗而苦痛。
乔可南继续等他下文。
「我从不轻易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你的事却一直梗在我心里。有天,我跟著章世国去了禅寺,听师父讲道,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除了老病死我目前尚未遇见以外,其余的我全在经历。
「我一想到接下来的人生或许都会活在这八苦之中,就很绝望,那时我想找你,却听人说你去美国结婚了……尽管实在很荒谬,但我当下是真的差点就疯了。」
陆洐之说这番话的表情很平淡,彷佛在阐述一个不属於自己的故事。
唯独偶尔流泄的苦闷眼神,昭示了他是这番话的主角。
男人习惯用抽离自己的方式面对这个世界,乔可南如今终於了悟:这个人,原来不过是胆怯。
他胆怯得不想面对真实的自己,塑造强硬的假象,甚至无法给他个明白……
陆洐之一直欠他的。
这个人始终不懂,当初他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问出那句话。男人说了「好」,所以乔可南相信了他,直至后来,万劫不复。
乔可南下意识按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告诉自己:停,外物不可必。
陆洐之看见了。他别开眼,续道:「后来听你说真的结了,我万念俱灰,那阵子什么都不太想管了,最后去了师父那里,修习佛法。有人说在佛前祈祷五百年,能换来一段尘缘,於是我就去求佛、结善缘,或许还能成全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下辈子的什么?乔可南没问,陆洐之也没说。
话题似乎戛然而止,无人再开口,日光隐没在冬天的灰云里,四周有一点冷。乔可南插回口袋里的手隐隐有些发颤,他掀了掀唇。「陆洐之……」
「嗯?」
「你真的……被穿了吧?」
陆洐之:「?」
虽然好像很搞笑,乔可南却笑不大出来。
相信全天下每个被劈被甩的人,午夜梦回之际,一定多少都想像过前情人回来哭著下跪说「我错了」的场景,这无关乎爱,纯粹是一种自爽心理。
乔可南也不免俗地设想过,当然他坚信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陆洐之真做了他也很困扰,完全不会比较开心。
然而万万没料到,男人深知无望,居然直接跳过他这当事人,跑去求佛,觊觎他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乔可南简直无语凝噎。
陆洐之:「你有空可以过来陪陪孩子们,他们很喜欢你。」
乔可南很不屑。「你别利用小孩子。」
陆洐之苦笑。「我可以保证,你在的时候,我不出现。」
乔可南:「……」
人家都低声下气到这程度,乔可南也不好刻薄地说什么。对话就此结束,乔可南没让陆洐之送他回去,男人未坚持,算是释出了他所谓「不打扰」的诚意。
乔可南挺喜欢院里的孩子,现今他的经济情况没法做到大额捐款资助,但偶尔来帮忙,当当义工还是可以的。
之后去了几趟,当真没遇到陆洐之,巧遇很巧,完全不遇也很巧,他不禁问谭尚源:「你陆叔叔都没来吗?」
谭尚源:「有啊!有时候你走了就来了。」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计较,只猜两人是不是吵架了?随即又补充:「可是陆叔叔都很关心你的消息喔!」嘿嘿,他也为此赚了不少东西啦。
乔可南瞥他一眼。「陆叔叔要你说的?」
「没!」谭尚源立刻指天画地,一副我敢发誓。「这是……这是……售后服务啦……」
「噗!」还售后服务咧。八岁的小孩,人小鬼大,到底收了陆洐之多少好处啊?
乔可南好气又好笑,心里想道:原来陆洐之真的遵守了诺言。
他不讨厌被探知,总归都是小事,不痛不痒,只要陆洐之没横插进他眼里来,他便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乔可南固定周末来育幼院一趟,给孩子们补习功课,最近寒流来了,几个小孩得了感冒,院里人仰马翻,照顾的照顾、隔离的隔离,乔可南从早上待到傍晚,正要回去,负责煮食的王大妈叫住他:「小乔啊,你等会有别的事吗?」
乔可南一笑,「有啊,见周郎。」
「你这孩子!」大妈嗔他。
乔可南:「没啦,怎了?」
大妈五十多岁,家里的孩子跟乔可南差不多大,是以对他一直诸多照顾,时常做些好吃好喝的让他带。乔可南高中失怙,从此再没尝过家人关怀滋味,对这位王妈,多少有份孺慕之情。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去给陆先生?」王大妈递来一个环保袋,重量稍沉,乔可南忙接过。
大妈:「这是我炖的鸡汤,听说陆先生病了,没人照顾,我想好歹要吃点东西……」
乔可南瞧了一眼,里头是不锈钢保温盒,以及退冷贴之类的小物。「生病了?」
王妈点点头。「应该是被院里的人传染的,我现在分不开身,晚饭都没煮好呢!」
「……」这种情况,乔可南实在无法推辞,自己不会照顾小孩,但送个东西总是没问题。他叹了口气:「好,给我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