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017] | 被人夺舍了吧 |
近年底的时候,乔可南接了一桩伤害案。
委托人是小孩的一对父母,起因是两个孩子在学校走廊起争执,其中一人被推下楼梯,额角碰出伤口,估计要留疤痕,父母亲为此忿忿不平,扬言提出告诉。
乔可南把案件研究一番,认为和解会是比较适当的作法,提出告诉费时冗长,而且判决只能让做错事的人背负记录,得不到忏悔,就像一部漫画里讲过的:「法律是无法强制人们道歉的。」
於是合计完,乔可南决定找对方的监护人谈谈。
校方惧怕此事上报,乔可南允诺会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得了地址。找过去,不料竟是一间孤儿院。
南方孤儿院。
乔可南看著大院门外的一小块招牌,心底不免感叹:原来对方家长至今没出面,是因为孩子没父母。
他摁下门铃,一会有人来应门,应该是帮佣的太太。「呃……您是?」
「你好。」乔可南露出和善的笑,递出名片。「方便的话,我想找谭尚源的监护人谈谈。」
那大妈接过名片,脸色不太好看,大概是听过了相关的事情。「好,您请进。」
乔可南跟随大妈入屋,一路上有许多小房间,好几个年纪不同的小朋友好奇探出头来,见他一身正经西装,显得惶恐,随后被年岁较大的招回去。
乔可南苦笑,早知是来这么一个地方,至少该把颜色穿得柔和一点。
大妈带他到院长室,院长是一个中年男人,样子很和蔼。他请人坐下,乔可南也没迂回曲折,单刀直入提起来意。「目前我们偏向和解,条件内容如上头所写,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
院长戴上老花眼镜,研究了半晌,随即露出困扰表情。「这件事我无法作主……您稍等。」
「好。」
乔可南见他出去,像是打电话,过了一会他进来。「负责这事的人马上就来。」
乔可南知晓条件好一点的育幼院都有法顾,看来是找人来了,也好。
他和院长坐在里头等,这时也不适合聊些开心话题,气氛尴尬,在一小口一小口足足喝了三杯红茶以后,救星终於噔噔噔登场──
不,对乔可南来说,根本是他的灾星。
「打扰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伴随开门声响起,乔可南不可置信地起身,看望这暌违近一年没见的男人。他肤色比先前显得黑,使整个线条更加锐利,男人一身轻便简装,头发自然垂散,与过往那整齐万分的打扮不同,多了种不羁的落拓意味。
尤其眼神,不再那般阴沉晦暗。
「啊,洐之,麻烦你了。」院长松了口气,把空间留给两位律师。
陆洐之坐在院长先前的位子,乔可南从惊诧里收神,瞅著男人偌大的变化,心里忍不住想道:陆洐之跟这间育幼院什么关系?
男人不动声色,研究了一会乔可南给院长的和解协议,拿出笔在上头圈画一番。「和解的金额可以再商量,但道歉不可能,是那小孩自己先出言不逊。」
陆洐之话说得毫无转寰余地,乔可南头皮发麻。拜托,他可不想和陆洐之对簿公堂……
乔可南:「他说了什么?」小孩的家长没提此事。
陆洐之薄唇紧抿,显见不太愉快。「他骂尚源杂种。」
原来如此。他猜陆洐之会这般不愉,应该是想到了和自己相干的事。对失去父母的人来说,最恨的就是被人骂没家教,乔可南懂男人与那动手小孩的愤怒,问题是不论如何,人家已经见血,还会留下疤痕。
乔可南:「不道歉是那位尚源的主意吗?」
陆洐之沉默了一会。「是我的。」
乔可南挺意外。记忆中,他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哦,那我能和尚源谈谈吗?」
陆洐之眉宇一扬,看著乔可南,像是陷入思考。
「你等等。」说罢,他起身走了出去。
乔可南吁口气,掩住心口,疲累地靠在沙发上。
陆洐之气场依旧强大,就算换了副打扮,还是能轻易地使人震慑,这事最好能早点了结,否则真杠下去,很麻烦。
不是他想长敌人志气,而是他对陆洐之的能力太了解,那人能把风说成雨,能把雨说成风,一来一往,必定得有一番长久纠缠。乔可南暗自敲起算盘:等下,最好从小孩身上下手。
他认真思量。事实上若不这样,他的心神便会溃散混乱得厉害。
台湾很小,法界就一个圈,他想过自己也许会跟陆洐之再相见,却没料是为了这样的事。
这算是……尘缘未了吗?
乔可南苦笑,内心百味杂陈。
他不怨了,越怨代表越放不下,可还是有种本能的排拒徘徊在他身体里,就像抗体,告诉他:他曾为某个叫陆洐之的男人遍体鳞伤,必须警戒。
过会,陆洐之带了个七、八岁的小男童进来,看来就是那位「尚源」──小孩年纪虽小,模样却很倔强,瞪著乔可南,仿佛当他是敌人。
乔可南毫不介意,友善一笑。「坐。」
谭尚源先看了陆洐之一眼,显见很仰赖。陆洐之点头,他才默默坐到乔可南对面的沙发上。
乔可南:「是他先骂你的?」
谭尚源一愣,颔首。「他骂我杂种。」孩子显然心灵受伤,表情很气很怒,又有一点儿哀怨。
乔可南很干脆。「哦,这样的话,是他不对。」
小孩跟陆洐之皆一愣。
乔可南朝满脸傻呼呼的孩子笑笑。「可是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动了口,你却动了手,谁比谁小人?他跌下楼梯了对吧?今天运气好,只是额头被撞破,如果腿断了呢?如果一个不小心,撞到脊椎,也许他往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谭尚源吓到。「哪、哪有这么严重……」
乔可南:「所以你运气很好啊!他骂你,你可以不痛不痒。举个例子来说,狗对你汪汪叫,你会打狗吗?不必要嘛!你打回去,那人真的怎样了,你一辈子都会有疙瘩,何苦?你道歉不是因为对不起他,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警惕往后多小心,懂吗?」
那小孩听得一愣一愣,反倒是陆洐之在旁,渐渐缓下面色,他抚了抚自己左手腕上的东西,心底一叹,拍拍谭尚源的头,跟乔可南道:「我们会再好好商量。」
乔可南一听,就晓得有余地了,不禁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了,金额的部分我也会去回报。」
乔可南收了东西,起身要走,这时谭尚源拉了拉他的外套下襬。「大哥哥……」
「嗯?」
谭尚源一脸紧张地搓了搓手。「他……他没事吗?」
看来小孩儿良心不安了。
乔可南笑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目前看来没事,不过其他的我也不敢肯定,往后人家说什么,想像一下他不是人,你听不懂畜生的语言,就不会生气,倘若真要动手,你得让人家揍几下,这样大家都有伤,谁也不欠谁。」
谭尚源闻言,嘴巴眼睛傻傻张大,接而灿烂一笑。「大哥哥,你好有趣。」
乔可南脸热,心想你大哥我在网路上就叫Joke呢。
目前看来应该能乐观解决,那就不算白跑一趟。乔可南心里庆幸,转头就发现陆洐之一双眼目正紧盯这儿,也不知看了多久。
那感觉令他不大自在,正想告辞,陆洐之却过来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
陆洐之:「我想和你谈一下关於这次的事。」
乔可南忖了忖,若是为了公事,没办法,他一身正装加上不善来意,早已让育幼院里其他孩子心神紧张。乔可南只好道:「那我们先到外头。」
两人走出育幼院,乔可南:「我要直接回家,就在这儿谈吧。」
陆洐之不为所动。「我赶时间,送你刚好顺路,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好吧。」乔可南懒得唧唧歪歪,他自认对陆洐之很坦然,坦然到同坐一台车也无所谓,他猜陆洐之不会再做什么了,真做了……揍他啊,还不简单?
男人的车仍是那台黑色奥迪,乔可南熟门熟路地系上安全带,陆洐之手握方向盘,发动车子,乔可南这才发现他左手腕戴了一串佛珠,很意外,他记得男人不信神佛的。
这个宁可我负天下人的人,他信的,一向只有自己。
一路上没人说话,乔可南早察知他所谓的有事要谈仅是藉口,更不想开口,车内空气因此略显窒闷,乔可南开了车窗,胸中那股徘徊不去的郁闷感,才终於缓了一些。
直到乔可南家到了,陆洐之才递出一张名片。「有任何后续直接联系我,穿这样跑去育幼院,孩子们会吓到。」
乔可南苦笑接过。「我知道了。」
「嗯。」乔可南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出去,陆洐之落下车窗,两人隔著半扇窗户对望。
乔可南忽然很想问,那间育幼院跟他什么关系?见男人这般处处维护,是不是他成长的地方?
正在走神,忽听陆洐之道:「尚源他……脾气有点冲,你今天说得很好,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