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洐之显然也吓到,冷俊的脸刹时泛现迷蒙。
他设想过那么多两人再遇会出现的对白画面,却……没想过这种。
乔可南心想这人有够阴魂不散,好在一趟旅行给了他心灵上的能量,看破了很多事,忽地就不嫌这张脸碍眼了。「怎,有事?」
陆洐之很怔忡。他瞅著青年,顿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乔可南不耐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面,道:「有事快说,不然我这面要泡烂了。」
他又不傻,陆洐之今晚出现,决计不会是碰巧路过,乔可南心里还惦念著新入手的动画片,恨不得速战速决。
陆洐之沉默了一会,顺著青年的手,睇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他脸色一变。「你结婚了。」
这声音很沉,像从深渊里传出来的。
「是啊。」他确实结了,虽然不是有效婚姻。「你应该也结了吧,恭喜啊──」
「我没有。」
「嗄?」
陆洐之:「我没有结婚。」
乔可南一愣。「哦。」除了这字,乔可南还真不知要回啥。你没结婚就没结婚,So what?
不料说完这句话,陆洐之转身,自顾自走了。
乔可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搔了搔头,陆洐之到底跑来干么?莫非真是情缘未了?
这四个字真是当头棒喝,喝得乔可南头皮发麻,全身都痛。
拜托不要来,本人的结婚对象绝对不是你,我爱且爱我的人,我不爱你了,所以就算你爱我,我也不要了。
不要了。
※
乔可南回到屋里,边看动画,边把那碗有点泡烂的面吃完了。
下次老板再送他半颗卤蛋,他死都要拒绝,每次多半颗蛋就完蛋,这交易太不划算了。
乔可南忿忿地嚼,终于把整部动画看完,临近半夜,菊花爷还在线上,他想了想,发了个讯息过去:「我跟你缩我跟你缩我跟你缩~」
菊花黑:「你不要缩你不要缩你不要缩~」
乔可南点点点,真是谁比谁无聊。
Joke男:「坑来找我了。」
菊花黑:「那你跳了没?」
Joke男:「拜托我这么意志坚定贫贱不移趋吉避凶吧啦吧啦……怎会跳?」
菊花黑:「我怕你跳习惯了,看到坑不跳浑身都不对劲。」
Joke男:「……」
菊花黑语不惊人死不休,下头又传来一句:「他跟人打听过你。」
Joke男:「蛤?」
菊花黑:「大约三个月前,就我堂哥的男朋友的外甥女的总之很复杂的关系,於是我说,你去美国当人妻了。」
Joke男:「……」
原来如此。难怪那人一上门,便是用那般痛心的语调说:「你结婚了。」
Joke男:「他真信啊?」一般男人跟男人不会结婚吧?何况是异国婚姻。
菊花黑:「你去美国相亲的事整个圈里都知道,他找我问,真是问错人了,开玩笑,当然没也要掰到有!」他敲来哼哼两字,道:「只是没想到我一语成谶,你真的结了呼呼哈嘿。」
这到底什么笑法。乔可南无言以对,思及那人随即又说自己没结婚,乔可南心念一动,打开浏览器,在估狗大神里输入「陆洐之、结婚」两个词,却没查到任何相关讯息。
Joke男:「他跟章小姐怎了?」
菊花黑:「我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不从政了,自己搞了个事务所……就上个月的事,你有兴趣我帮你打听打听,包管他一天上厕所几次是大号是小号都能知道。」
Joke男:「……不了,我没兴趣。」
他没兴趣的不知是那人上厕所的回数,还是后来的那些变化,应该两者皆有。
他对陆洐之的好奇心大概就像八卦板众问卦一样,吱吱为吱吱,不吱为不吱,总之不是非吱不可,他又不是真的猴子。
乔可南心绪很平静,这些日子的风吹雨打,早已把他的精神锻鍊至钢弹等级。
相比这些不靠谱的风花雪月,乔可南更加关心自己找新工作的事。
他在网上浏览了几间事务所,像宇文那么大的是不想再去了,晃了半天,倒是在以前法律系学姐的介绍之下,去了一间小型事务所面试。
该事务所叫哲笙,旗下律师除林哲笙外还有两名律师,总共三人,两男一女,倘若再加乔可南,男女比例便彻底不平衡了。
林哲笙看了看他的履历。「哦?宇文律师那儿出来的,底子很厚啊!怎会想来我们这儿?」
总不好说小事务所比较清闲,更能享受人生吧?「我想找个可以让我充分发挥所长,不受拘束的地方。」
「哈哈哈!」不料林哲笙闻言大笑,拍了拍乔可南的肩。「你这场面话我几年前就听过了,刚好我这儿也有一位底子很雄厚的家伙,你们可以交流交流,总之大家不分先后,都是伙伴,往后就叫你们光芒万丈组,不错吧?哈哈哈哈……」
乔可南OS:这是哪来的话痨?
后来乔可南知道了林哲笙口中「底子很雄厚」的家伙是谁——他的哥哥是业界知名的青年律师,知名在手段很狠,据说还和黑道有点挂勾,与陆洐之并称为新生代律师界,最不能招惹的两个人。陆洐之曾与他打过擂台,光事前准备就让乔可南这个做人助理的,差点累到往生。
在小事务所的日子很平静,多数是接一些民事个案,每天听人阐述烦恼,例如我的老公哥哥爸爸妈妈姊姊弟弟为什么可以这么对我,他忍不住心想:没有为什么。
就像菊花黑讲的:「也许你的明白,不是他的明白。」
人往往对自己重视的人格外严苛,同样的事旁人来做,或许丝毫不在意;亲密的人做了,却痛不欲生,那是因为你付出了感情,就一厢情愿,认为对方该懂、该有所回报,但现实是,大家都是人。
是人,就会有属於自己的那份计较,他是这样、陆洐之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
他跟菊花黑说:「我终於懂了你所谓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什么意思。」
菊花黑:「嗯哼。」
Joke男:「相比那些委托人,我遇到的事真是不值一提……可我跟你说,我真的很痛。」
这份痛,太私密,旁人不能懂,他只能自己尝。
Joke男:「我之前以为我对坑没怨,是我自己要跌的,怪不了人,我纯粹就是讨厌、恶心他不诚实的行为……我现在承认,我怨他,怨得厉害。」
正所谓爱的反面就是恨,没有爱,就没有恨,反之亦然。
菊花黑:「我知道。」
乔可南一笑。是啊,菊花一直都知道。
「我爱他,也知道他喜欢我,才会认为他不该那么对我……庄子说外物不可必,我把他看成了内物,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他必须这样、必须那样,但这其实不是我能决定的。」
菊花黑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乔可南以为他被自己讲的话深深震撼了,才传来一句:「原来是这个意思。」
Joke男:「?」
菊花黑:「哦,我刚去拜估狗大神,你那外物不可必,我看不懂。」
Joke男:「……」
时间再度流逝。
这段期间他没再遇鬼,在向菊花告解以后,陆洐之这名字就像他岁月里的一片灰,拈起来一扔就不见,了不起偶尔清一清,日子过得清清爽爽。
而乔可南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始终都戴著。
五月的时候,朱利安来了趟台湾,这令乔可南颇为惊喜,他一直很想回报朱利安在纽约给他的招待,如今换他做向导。乔可南请了一礼拜的假,带朱利安从台北游历到台中,最后去了高雄。
两人在爱河沿畔欣赏夜景,朱利安悄悄在黑暗里握住他的手,乔可南一愣,听到他用蹩脚的中文问:「Joke,考路我,豪不豪?」
……哩共瞎[闽南语→你说啥]?乔可南一开始真没听懂。
不过从朱利安的行动里,乔可南大略明白了怎一回事。
说没感动绝对是假的,朱利安曾在信件上说他在努力学习一样东西,问他学什么,他不讲,如今看来,应该是学了中文。
这么博大精深的语言,有人从出生开始学,学了一辈子都未必透彻,更何况一个半路出家的美国人?乔可南心里有阵酸酸的感觉,他挣开了朱利安的手,用中文说:「抱歉。」
朱利安听懂了,他不掩失落地垂下眼,学一个国家的语言,最基本就是请、谢谢、对不起,最后一个词他不想学,但还是得学会。「不,Joke,哩没对不其我。」
是他自己追求,求而不得,不是任何人的错。
乔可南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没说。外物不可必,意为不能期待别人做出你想得到的反应,就像朱利安无法用爱要求他爱他,他也无法强求对方该如何如何。人世的真理,不过如此。
他想,他不怪陆洐之了,真的不怪了。
朱利安从高雄搭飞机走了。乔可南送行,再自行搭乘高铁回台北,一路上他把跟朱利安的相处回忆了一遍,除却那些童话一般美好的情节,还有什么是支撑他们一辈子过下去的?
他不会离开台湾,朱利安不会离开纽约,他不像瓶子,没有爱,天涯海角的追随,最终只会变成怨怼,把灵魂磨碎,让两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无言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