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慈像魏南,不多不少,恰好五分。这个认知几乎把庄慈逼疯了。魏南与他有相似,更有对比。魏南拒绝过关陆,在庄慈遇见关陆以前。庄慈是自卑的,他是林氏老板林鑫业的私生子,宣台人人心照不宣。他外祖父临终前拜托林老爷照顾女儿,照顾着照顾着,照顾出了个外孙,何其荒谬。庄家无嗣,刚刚好,林鑫业连个姓氏都不必施舍出去。关陆有与生俱来的一身顽根劣骨,能让他收敛的多半为他所爱。庄慈欣然地想,我能。然后他发现,不止我能。他在心里找个阴暗的地方比较,换了他是关陆,魏南与他,不是白玫瑰与红玫瑰,是白月光与地底泥。
他是地底泥,埋下嫉妒的种子,一不小心就开花。没刺到旁人,先刺伤自己。关陆觉得他像蛇,他其实心里有条蛇,在耳边叫嚣,别爱他,利用他,报复他。不做点什么就输了似的。
庄慈太自卑,而关陆目空一切,无法忍受背叛。他们都为一场报复蓄力,撕开面具,付出代价,不问结果,也没有结果。粗暴简单得像一架巨型压路机轰隆隆地开过,把他们之间防御的城墙、攻击的炮台全数碾平,留下个空旷的战场。从此两人间空无一物,没有过去,不会有将来。
关陆和庄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没再开口。烟雾升高,庄慈想知道它被雨滴打到会是什么样,可惜它在散入雨幕前就消散了。
一辆轿车静静地开过来,长款,黑色,看上去颇为正式。夕阳西下,还落点雨,橘红偏黄的余晖给车身映上一层霞光。关陆靠墙站,扫了眼牌照,灭掉烟,庄慈看着他,笑了笑。
庄慈说,“可能你不知道,婚礼提前了,改到下周日。她想把春节和元宵放在蜜月里过。”
提及钟小姐时,庄慈的语气里有一点罕见的绵软,像是把心锁进一个丝绒盒子里,很安稳。庄慈身世尴尬,他不愿重蹈父母的覆辙,将婚姻、家庭看得极重。和关陆在一起是一场狂欢,狂欢有时尽,人生还很长,他迟早要结婚。他们不可能相守。双方有这样的共识,仍心怀侥幸,如同看一本一生仅见的最有趣的书,明知看一页少一页,偏偏抑制不住往下翻的冲动。放纵自己沉迷其中,运气坏了点,出乎意料地迎来一个惨烈大结局。
庄慈喜欢钟小姐,多一点、少一点,没有区别。他们是金童玉女化身一样般配的一对。
关陆回了句玩笑,“新一期星周刊没出,我确实不知道。”他终于道,“先走了,再见。”
再见。九十天梦一场,五年前分道扬镳,迟了这么久,才面对面说一声再见。
关陆走向那辆车,驾驶座上开车的司机被吩咐过,没有鸣笛催促,正停着车等他。玻璃上贴了阻光的膜,看不见坐在后座的人。但是猜也知道那是魏南。
——这场游戏一开始就有三个人,庄慈猜忌,关陆做得太绝,因为输不起,反而都输了。情场如战场,对手不是他人,而是自己。如果换了今日的两人去重度当时,或许故事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尾。可是世上定局太多,如果太少,关陆和庄慈一败涂地。魏南不曾在他们的故事中正式出场,如今再看,时过境迁,竟唯有他成了赢家。
庄慈想,世事弄人,不在这一回。经过就该习惯了。他看关陆走过去,拉开车门,扬声叫住他。
魏南隐在后座的阴影里,向车外投了一眼,神情仍是很平静。关陆见魏南没表示,便也虚掩车门,转头望向庄慈。
庄慈早有准备似的,上前几步,提醒道,“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足够庄慈的话传入车内。他所指的事不确切,然而他知道关陆会知道他在说什么。
关陆笑,“我记得,不敢稍忘。等你大婚,一定备份厚礼送上。”
庄慈站在原地,仿佛放开了,轻松了。车开动,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出路口,转过弯,彻底看不到。
关陆也并没多看车外,待车开远,问魏南,“您这贵人事忙,还抽空接我一趟?”
魏南合上文件夹,说,“应酬完了,刚好顺路。”
车里开着暖气,温度与酒吧内差不多,对魏南而言热了点。魏南体温偏低,但又怕热。他并不需要别人留意或者迁就他的私人细节,司机当然无从了解。关陆见回苏家的路还长,就在后座的控制台上调低了两度暖气,又改小风量。
他尽过举手之劳,盯了魏南一阵,眼底探究的成分居多。魏南衣冠严整,衣着搭配从未出错,常被猜是有位品味极优的妻子在背后打点一切。听闻“魏夫人”的位子至今悬空,不少人讶然过。掉转头想想,也算合情合理。魏南本就不像会需要谁的人。
后座宽敞,多功能扶手横放在中央,充当小桌。空调送风量变小,车内的空气也沉淀下来。安静的空间里,从魏南身上传来一点男香的味道。
出于礼貌,某些场合少不了香水。他身上的这款分香水和香精两个版本,魏南惯用香精版,层次清晰,苦味重。感性的人会联想到森林、落叶、矿石,关陆感性的时候比较少,他只联想到“节制是一种美德”之类的格言。这种香乍一闻很成熟、很低调,闻久了也是霸道的——稍微一接近,其他香水的气息就不知不觉地被盖住了。
这回例外,熟悉的男香下藏有一种清幽的味道,纤细得很,却迟迟不肯散。不知魏南先前和哪位女士接触过,反正不是他妈。关陆坐了一会儿,有点无聊,就靠着椅背,装作假寐的样子,不说话了。
他觉得两边太阳穴下,有发胀的感觉。说不上痛,只是一跳一跳的,惹人烦。这种感觉喝酒时就隐隐有了,吹了阵风,淋了点雨,慢慢转为明显。
魏南问,“喝了多少?”
关陆睁眼看他,还是标准答案,“一杯。”
魏南道,“庄慈那件事,苏邕和我对你有不同评价。”
关陆更头疼了。他望向车顶,说,“我真不想知道苏总是怎么夸我的。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什么。”
他坐起身,按了下太阳穴,继续说,“你说‘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夺其情’。三十六计里的话。美人计?”
他记得很准确,也许是对这件事印象太深刻,根本忘不了。关陆看着魏南,后者也看着他。魏南的眼睛很幽深,深而暗,他眼里什么都有,一闪而过,又像什么感情都没有。好像夜行船,扔石子下去探不到底。关陆又没有声呐设备测距,怎么算得出海面下有几深。
人心真是贪不足。和庄慈在一起,有激情,忽略了不能相守;和魏南在一起,必将相守,仍觉得不满足。似乎这个人身上,有些东西他到底求不得。
他们站在很奇怪的一个平台上,进难进,不进则退。要进要打破一些隔阂,破而后立。正如逆水而行,不能进就退,他们大可以相安无事,放任另一些感情被日复一日的消磨。
关陆以为魏南不会说什么,他错了。魏南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罕见的连名带姓。魏南说,“我一直想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掉感情用事的毛病。”
窗外下着雨,雨点无声的打在玻璃上,汇成细道流走。关陆看玻璃看得有点出神,耳边都是听不见的沙沙声响。魏南的声音也像雨水打在沙滩上,缓慢低柔地渗入耳膜,莫名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熬夜熬得大脑都烧坏了,成了全是漏洞的滚烫蜂窝煤渣,有人指给你一床羽绒被,一张宽沙发。你难受啊,那就睡吧,闭上眼就好。只是关陆做不到。
关陆说,“受教。”
两个字,切断了这个话题。世人可以粗分为两类,一种是愿意倾诉的,另一种只愿留一切问题自我消化。关陆无疑是后一种,他身上有个开关,在听人倾诉和安慰人的时候感情丰富,轮到他倒情绪垃圾时,那个感情丰富的开关被人为地关掉了。他不习惯拿某些事出来说,哪怕对象是魏南。不是逞强,只是不习惯。
在这方面他很极端,已经无可救药。
关陆靠在车里,看了一路车外。西山居外有一条江水,冬季多雨,江水涨高,流速迅疾。滚滚江水从他们脚下流过,一去不回。下车前关陆嗅了一下,皱眉自语道,“怎么都是烟味?”
他是找借口,魏南太了解关陆,闻言看了他一眼。关陆笑得很开怀,走下车跟他挥手,立起衣领说,“你先上楼,我吹吹风,至少散掉味道。”
那天关陆在楼下待了近两小时,他说的是散烟味,魏南一次抬眼望窗外,正看见他在抽烟。烟头上缀着火星,微小的红点时亮时暗,一闪一闪的,看上去像信号密码。
再晚一些,他去厨房要了杯爱尔兰咖啡。回房间的途中,在走廊拐角处遇到魏南。
他今天几乎做齐了所有魏南不乐见的事。结果魏南只是看了一下他的杯子,说,“不要空腹喝咖啡。”
关陆“啊”了一声,脸上没来得及做出表情,就是发呆。他眼里通常盛着很多东西,变得飞快,一闪一个念头。现在他望着魏南,没想到说什么,眼睛里只剩下魏南一个人。
他看着他。
关陆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脸,率性者见率性,世故者见世故,阴谋者见阴谋。在他身上,魏南看见过聪明与野心,看见过冲动和自负,看见过迷茫,也看见过执拗。魏南曾以为他看透了关陆,却常常在他身上发现全新的特质。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庄慈一事后,他们关系既远又近,关陆光是约魏南喝茶就约了四回。不知他熬了几天没睡,神色有一些疲倦,见面时郁闷地跟魏南抱怨,没人陪我加班,把我踢出来放假了。他的低落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又瞄着表提议,好早,我们去坐地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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