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万海涛时常说我是晒不黑的鬼,整日风吹雨淋的皮肤还那么好,这么说的也不止他一个,连老板娘都说我白嫩的像个姑娘,我时常被他们拿来逗乐子,也时常被他们说得脸红耳赤,我越是窘迫他们便越是抓着我不放。在他们的调戏声中,我的脸皮似乎也慢慢的变厚了,虽然脸还是会红,但至少我能接住他们的话茬,也时常斗上几个来回。
转眼间,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一年,我和万海涛各自都升了职,他在那里当上了服务员的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大堂经理。工资自然是比以前高了许多,但喝酒的事也少不了,他要和客人打好关系,好让他们能再次光临,酒水里都有他的提成,卖得越多他也就挣得越多。卖的酒里面有一小部份是被他自己喝掉的,灌不了别人就只能死灌自己,用他的话来说,别人喝掉是自己的钱,他喝掉的却是别人的钱。
我没再去送外卖,开始做收银,在我们这个店,这已经算是升职了,刚来的都送外卖,等有新人进来了,便让新人去送。对于这份工作,我算不上是喜欢,但我自知没有万海涛那种社交能力,可以在夜场混得风声水起。
离家前一夜的失眠,让我有了开始写日记的习惯,我并非每天都会写上满满一夜,有时候累了便只填个日期,下一行写上“程浩晚安”这四个字。日记本是棕色软皮的外壳,前
几页有三年里的日历,我将一些较为重要的日子勾了起来,家里人生日到了,我便会打上一通电话。
这一年春节我没有回家,除夕夜那天我打了一个半小时的长途,程欣一直让我别挂电话,她说家里正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我们吃着聊着,这样一家人也像是在一块过年。当时我和万海涛正盘腿坐在床上吃着从店里打包回来的全家桶,手机开着扩音,万海涛也朝电话嚷嚷了几声,说让他们放心,在外面他会照顾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不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完,我便将一整只鸡腿塞进了他的嘴里。
深圳几乎没有冬天,要冷也就冷上那么一段时间。四处绿化做得很好,道路旁栽种的树是我在家乡未曾见到过的,树枝上都挂着长长的根须,似乎是在这潮湿的气候里它们能够隔空吸取养份,一棵棵生得枝长叶茂。
在这里,有些畏惧高温的人不爱出门,尤其是怕被紫外线晒伤皮肤的姑娘们,她们出门的必备品是遮阳伞,五颜六色装点着被烈日烤灼的小镇。可这里一到夜里便是另一番景象,几乎镇上所有的漂亮的女孩子都会在晚上七八点出门,一个个穿得凉爽性感,霓虹灯下的脸更是妩媚精致。刚来时,万海涛沉醉在这样一副景色之中,时常拉着我趴在天桥上看路过的女孩儿们,顺道发表自己的意见。一般他说什么我就附合什么,这一切在他眼里是美好的,充满诱惑的,但对于我来说她们就如同花店里的鲜花,我能做到的仅仅是欣赏。
后来万海涛再没拉着我去过天桥,眼光也不再在姑娘们的身上停留,他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女孩儿,越是好看的就越是脏。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也觉得这种话从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口中说出来有些不合适,他告诉我这些女人都是在夜店上班的,赚的都是卖肉的钱,他们KTV就有这样的,陪喝酒两三百,□□一两千。他不再称她们为“女孩”而是“女人”,似乎从他得知这些美丽的面容之下暗藏着的无耻交易后便对所有女孩都失去了信心,觉得她们都是一样的。
可他还是遇到了一个“女孩”,就在KTV楼下的奶茶店里,那女孩是里面的服务员,他叫她奶茶妹。我见过她几次,都是万海涛硬拉着我去的,说是喝奶茶其实就是想向我炫耀他独到的眼光。这女孩长得还不错,扎着又粗又黑的马尾,皮肤白皙也从不化妆,说起话时也是轻声细语的。从万海涛与她的对话中,我察觉到了这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单相思,我将这话同万海涛说了,他却满不在乎,并斗志满满的说一定会将她追到手。
这是他的初恋,怀着他年少的一切热情与纯真,怀着他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憧憬,然而就像许多人说的那样,初恋多数是无疾而终的。他成了多数人里的其中一个,并且以一种非常戏剧话的形式而结束。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万海涛用员工内用券开了个包厢,说是给我过生日,并且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场所,这要是换作平日我肯定不会去的,但他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要拒绝便是对不起他这份心意。我叫上了店里同我一起上班的两个女孩儿,万海涛则邀请了他单恋了三个月之久的奶茶妹,还有KTV里同他玩得最好的一个哥们儿。
那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喝酒,尝到啤酒的苦味之后,我几乎是屏住鼻息喝下去的,我更是难以理解万海涛这一年来是怎么用味觉来同这些啤酒打交道的。从小到大,我唯一喝过带酒精的便是自家做的酒酿,但那也是只陈了几天的新酒酿,味道甜美不说,而且还喝不醉人。一小支瓶酒我仅仅喝了三分之一,任凭万海涛怎么劝我都不喝。
他那天还要上班,只能隔一会儿过来一趟,于是他就让他兄弟带着我玩游戏,可是我太笨,一直都在输,输了却又不喝酒,摆明了是占别人便宜。酒不会喝游戏也不会玩我,最后只能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沙发上。后来万海涛又进来一趟,他知道我喜欢听孙燕姿的歌,便一连点了十几首她的歌说是让我唱,我接过话筒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伴奏响了起来他就在一旁催促我唱,我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声音有些放不开,屏幕上轮番滚动的歌词却慢慢勾起了陈旧的回忆,我又想起了那个下午,我与程浩坐在那张窄小的钢丝床上,听着同样的音乐,却各有各的心事。在离开家的这一年里,我并非时常想起他,没有刻意去想也没有刻意不去想,只是有时在街上见到了与他相似的身影时会有一刹那的晃神,会以为我还在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每当我回过神来,总也忍不住会失落。我知道,他在我心里的轻重并非取决于想或不想,他早就被我埋进了最深不见底的洞里,在我清楚意识到的时候这份感情便已经宣布死亡。
血缘,性别,还有那个生不如死的夜晚,这些都是命运为我通向他的路上所设下的重重阻碍,我又能拿什么来突破这一切呢?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常在爱情里受伤害\\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的意外\\终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我越唱越投入,当整首歌结束后,我发现包厢里的人竟变得有些过于安静,有的人看着我,也有的人看着屏幕,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有人推门而入才将这份静谧打破。
我知道接下来我要形容的一切有些过于梦幻和不切实际,但我当时是真的以为推门而入的是激起我唱这首歌所有情愫的那个人。他背着光走了进来,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却能感受到他投射在我脸上的目光。几秒钟后,他走到万海涛的身边,脑袋朝我这个方向抬了一下,他问:“海涛,这就是今天的寿星?”
世界上有十几亿的黄种人,偶尔有一两个相似也不奇怪。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在他陌生的面容下我仿佛能看见程浩的影子,那是我无数次曾幻想过的多年之后的程浩。我几乎是用贪婪的、痴迷的目光看着他,每多看上一眼,便能多解一分我血液里已经流淌了多年的瘾症。这就像是一个犯了毒瘾的人目睹针管里的液体慢慢流入自己的体内,身体里千万只的蚂蚁渐渐沉睡,我也终于得以超脱。
“对,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程远,在这里和我相依为命的兄弟。”万海涛笑着回答道。他转过头来,嘴角挂着可有可无的笑:“歌唱得不错啊,在门口都听见了,我是好奇才进来看看的,你们接着玩,我就先走了。”前半句是对我说的,后半句是对万海涛说的。
万海涛告诉我,他叫梁硕,是KTV的老板之一,也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第40章 第四十章
梁硕离开后,我接着又唱了几首,只是再没之前的那番投入,我拿起那支才喝了几口的啤酒接着喝了起来。我终于知道为何电视上的人总喜欢大口大口的将这液体倒入口中,因为那样就感觉不到多少苦味,只有一股清凉顺着喉咙流进体内,酒精迅速蹿入血液之中,使人心跳加速,昏昏沉沉。
直到快过预定的时间,众人才想起还有一个蛋糕没有解决,和我一起工作的那两个姑娘为了点上了十七根蜡烛,万海涛将包厢的灯全灰了,众人围坐一团,一群年轻的脸被莹莹的烛光所照亮。就像以前在家一样,我闭着眼许愿,我想了很久才终于决定了许愿的内容。我想我是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将愿望倾注在一件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上。但人不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怀惴着希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不那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