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婶婶出了月子,我当然不用再洗尿布,只是我从楼下搬了下来,就在店里的地板上打地铺。厨房与外面隔着一个小间,小间是木地板,里面堆着每日要用的食材。我的被子就放在楼梯口,我想蟑螂和老鼠时常会从上面爬过,因为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时常被老鼠的声响吵醒,夜色中不难分辩那些在墙壁上游走的小生物就是蟑螂。最开始我总害怕得睡不着,我怕老鼠会咬我,也怕蟑螂会从我脸上爬过,但时间一长我便知道这些担心其实是多余的,他们似乎是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同类,从未侵犯过我。
程浩家离得不远,他经常会过来吃饭,最开始小叔不收他的钱,但被小婶婶看到过一次,当着程浩的面就骂了起来,骂小叔也骂程浩。当时程浩的脸色很难看,我很少能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可他什么也没说,扔下钱就走了。在那之后,他便没再来过。
如果有时间,我当然会去找程浩,我期望能同小时候一样追在他身后跑。可现实是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跟着小叔去菜场买菜,回来后又要将所有的菜洗好切好,客人来了我要去招呼,端着盘子里里外外的跑。客人走了我要去收拾桌子,地面脏了我要及时清扫干净,在这里我几乎洗掉了我这一辈需要洗的盘子,拖了一辈子需要拖的地。没有假期,因为人都要吃饭,每天都有人来这里吃饭。
这半年里,小叔没有给我开过工资,我临走时母亲给的钱也因为没有时间出去而几乎没动过。这期间我也回过家几趟,父母问我小叔待我怎么样,我只说还好,关于小婶婶的一切我只字不提,因为我知道一旦将这些说出口,我又会回到家中,每天对着那几口灵柩和一堆没刻上名字的墓碑。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有一次,程浩过来找我,那是天刚亮的时候,他敲着门唤我的名字。我从地板上爬起来为他开门,他手里拎着冒着热气的包子,说这家包子特别好吃,正好路过便给我买了两个。我接过包子让他进来,我想同他说几句话,随便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好。进门后,他在店里来回走,看见我没收起的铺盖,脸上的笑立马不见,他说我怎么睡这儿,小叔这干的是人事儿嘛!
说着他便要上楼找小叔理论,我将他拉住,对着死命的摇头,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程浩,我没事儿的。
他皱着眉一言不发的看着我,身体也僵在原地,我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他为而生出的心疼。其实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这一个眼神我便觉得够了。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俩之间始终隔着一道从未说破的屏障,他差我一句安慰我欠他一句谢谢,彼此怀揣着心底最为强烈的情感不去戳破。他用这种方式保护着我的自尊,对于往事也不再过问。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吃包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几乎是哭着将手里的包子吃完的,程浩的叹息声落在我的耳旁。辛苦劳累不曾将我打垮,所有的强忍着的情绪却在他的叹息声中瞬间崩塌。
临走前他对我说:“我今天先回去,有空再来看你,如果你不想在这儿待了就去找我,至少我还能为你找份比这好几倍的工作。”他说完这句话时,我并没有想过要去找他,这里的工作我仍旧能坚持下去,虽然我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店里的生意日渐冷清,我也已没有初来时那般忙碌,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坐在楼梯口发着待,看街上的行人来去往返。小婶婶平时就不愿同我讲话,自从店里生意变差后对我更是没半分好脸色,最开始骂我时还有些遮掩,后来就毫不避讳的像骂小叔那样骂我。我替小叔分担着婶婶的咒骂,可他却总是事不关己的退到一旁,忙些没用的事情。
餐馆在小婶婶的咒骂声中苟延残喘的维持了一个多月,她也终于决定将店关了另谋生计。那天她终于不再骂我,却是忍着怒气同我说话的,她说:“店就要关了,你也不用再留在店里,滚回家去吧。”我不作声,默默的上楼收拾我的东西。她的怒气全都爆发在了小叔身上,尖锐的咒骂声传来使我不得不将耳朵捂住。过了好一会儿,我的耳朵一阵翁鸣,将手放开后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晃了晃脑袋,仍旧什么也听不清,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被恐惧包围了起来。扔下手里刚叠好的衣服,身后像有鬼追赶着,我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我边跑边哭,却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脚下细碎的石子割了生疼,即使这样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往程浩家的方向跑去。
找到他时,他手里抱着放满牛奶空瓶的筐,见到我来脸上立马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我知道他在问我这是怎么了,但我却仍旧什么也听不见。
自从不再和混混来往后他便找了份送牛奶的工作,每天起得比我还要早,送完牛奶他还要去网吧做网管,过得不比我轻松多少。我没有机会去目睹他的生活,总以为他还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一切都是我后来才得知道的,所以我才会在看见他搬筐的那幕时,会瞬间忘记心中的苦痛。
我被这一幕刺痛到停止哭泣,程浩将我拉进他的家中,拧了把毛巾给我擦脸洗脚,又给我穿上了他的鞋子。当我平静下来后,耳朵竟又能听见声音,我说我刚才突然就听不见声音了,我以为自己聋了。
程浩将洗脚水倒了,忙问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听不见,走,我带你去医院。”
他的鞋子很大,我几乎是拖沓着在走,他在我前面就着我的速度慢慢向前走,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像是怕我丢了。医院离程浩家不远,我们走了有二十分钟。到了医院,他让我待在原地别地,他去给我挂号。做了几项检查,结果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医生也无法解释我为何会突然失聪。程浩站在一旁,像是松了口气般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差点被你给吓死。
再回到家已经是中午,我向他说了小叔店里的情况,他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摇头说先回家再说吧。他让我先等在这儿,吃过饭再去小叔那里拿我的行李,下午他送我回家。我点点头,说好。
大伯父回来后便开始忙做饭,我和程浩对上午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不知道情况的大伯父只以为我是纯粹来找程浩玩,依旧是平日那副慈爱的表情。大伯母同病魔抗争的那几年,他的头白有一半都白了,只从背后看他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也不过才刚四十而已。程浩叛逆得早,成熟的也早,十六岁的他便已经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同父亲一起扛起了这个家,也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分担家中的债务。
吃过饭后,程浩跟着我去了小叔店里,他们正吃着饭。小叔起身问我跑哪儿去了,鞋子都不穿,小婶婶冷哼一声,当没看见我俩,依旧吃着碗里的饭。我上楼收拾好行李后,便准备走,程浩将我拉住,问我小叔给我结工资了没。没等我回答,小婶婶便叫嚣了起来:“他活没干多少,还吃我的用我的,竟然还有脸问我要工资。”
程浩猛的一拍桌子,瞬间菜汤洒了一地,康康也被这声巨响吓得哭了起来。程浩转过头对小叔说:“今天这工资你要是不结,别怪我不顾念叔侄情份,把我惹急了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平常凶悍的婶婶也被程浩的话给吓住了,谁都知道他以前是个混混。
小叔是程浩的亲叔叔,论起血缘来他与小叔的关系要比我亲得多。我拉着程浩让他别这样,可他就像立在那里的雕像,任我怎么拉他都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小叔叔拿出那个用了几年已经被磨得毛了边的皮夹,小婶婶看见后立刻抢了过去,她从里面抽出五张一百的钞票,揉成团扔在了地上。
原来在她眼里,我这半年的付出只值这五百块钱。
钱就落在程浩的脚下,他开始没动,后来还是弯下腰将钱捡了起来。他仔细的将钱摊开,用手指将那些折皱抚平,仿佛知道这五张纸币是我这半年来的付出,他就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物件般小心翼翼,一张张摊开后再叠好塞进我的口袋里。他对小叔说:“身为晚辈,说这些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劝你早些跟这种女人离婚,这种媳妇儿带出去也只会丢我们程家人的脸面。小远在这里遭的罪,我可以不跟家里人说,但这不代表我会忘记,你也好自为之吧。”
小婶婶在一旁气得浑身颤抖,咒骂声又从她嘴巴里冒了出来,程浩像是对待空气一般对待这些骂声,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拉着我的手腕就离开了。我知道他很生气,但也只能同自家人发发火,在心底他是不认可小婶婶这个人的,自然就没把她当成自家人来看。我们一言不发的走到车站,他让我在家先待上一段时间,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他再通知我。我点点头,让他赶紧回去。
如果我知道自那次分别后我俩要隔上三年才能见上面,那我肯定会同他多说上几句话。程浩的背影慢慢隐没在人群之中,我始终盯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期望他能回头看上我一眼,可他的脚步就如同人一般倔强,始终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