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抱着一丝希望过来的,但结果还是让我失望,可梁硕的失落却在我之上,他抱着我安慰道:“没事的,你的眼睛总有办法能治好。”
我的眼镜最后还是摘掉了,他为我配了好几副隐形眼镜,最开始我怎么也戴不上去,他就去网上搜索配戴方法,并且还自行实践后告诉我他的心得。隐形眼镜配戴起来虽然麻烦,但它为我减少掉了这十几年来本不该多出那一官,终于,我也能同正常人一样了。
梁硕并不是那种极度热情的人,他的温暖是细水长流的,越是相处便越能感觉到他的好。万海涛经常说梁硕是难得的好人,在同志圈里很少有人能做到一心一意,我们经历的是一个速食爱情的年代,尤其是同志之间更少有真爱可言,可他看得出来,梁硕是真心待我。
有天程欣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程浩去了部队,当的武警,那已经是他去部队三个月后的事情了,我问她程浩被分派到了哪儿,她说是珠海。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上网查了下深圳到珠海的距离,原来离得很近,坐船只需要一个小时,坐汽车也就两个小时。
当我打算去珠海找程浩的时候,已经是他入伍一年后的事了。我告诉梁硕我的堂哥就在珠海边防当武警,也已经快三年没见过他,想去那边看看他。梁硕本说要同我一起去的,可我说他去了只会影响我同程浩叙旧,再说也不好介绍他是我的谁,必竟家里还没有人知道我的性向。他拗不过我,便只能开车送我去车站,并叮嘱我早去早回。
直到坐上去珠海的车,我才打电话告诉程浩说要去找他,他有些喜出望外,即使隔着电话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其实我又何偿不是呢,三年了,记忆里十六岁的他会变成什么样,是否会更加成熟稳重呢?
去找程浩的前一天,我特意向给我们供应水果的商家订了一箱桑椹,因为我知道他爱吃。在车上我也吃了一些,个头很大,颜色也很正,可却吃不出小时候的那个味儿。这三年我没有回过家,程浩不会爬树,那满树的桑椹估计也全都当做肥料落地上了吧。
下车后,程浩让我直接打车去他所在的边防站,他今天站全岗,我去了正好可以陪他。按他所说的将出租车牌号发了过去,他说他会守着路过的每辆车,只要我一到,他便能知道。
我曾在脑中想象过三年后的他会变成什么样,瘦一些或者胖一些,在部队待着应该会变黑很多,穿军装时又会是什么模样?尽管已经在心里设想了好几个模样,可当真实的程浩站在我面前时,我竟险些没将他认出来。
司机还未来得及将车停下,便有个穿着一身迷彩的人将车拦了下来,那张脸隔着车窗一闪而过,接着就绕到车旁敲响了我右边的车窗玻璃。司机似乎有些被吓到,车窗连着被敲了好几下他才想起将车门打开。来人将车费付过,便招呼岗亭里的人将停车栅栏升起来。
我抱着那箱桑椹呆愣的站在原地,努力想要将眼前这张被紫外线晒得有些过度的脸与我记忆里的程浩重叠起来,直到他咧着嘴对我笑,这两副截然不同的影像才完全交替在了一起。
如今的他已经是个身形健硕的成年男子,绣着军徽的迷彩T恤紧贴在身上,结实的胸膛也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眉眼间全然不见当年尚未全褪的稚气。这三年的时间已经将他刻画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程浩,我惊讶于这些变化,岁月在他身上显示出的明显印迹是我没有的,就像他此时说的:程远,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没变。
他接过我手里的箱子,将我带进他每日都需站哨的岗亭里,同里面的人介绍了过我后便让那人走了。他问我热不热,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点点头说想喝冰的听装百事。他笑了笑说让我等着,接着便跑了出去。
这个边防站不怎么大,岗亭往里就是程浩每天作息训练的军营,有几个与他一样穿着的人在里面走动,即使烈日当头也不急不急徐抬着步子,这一番景象全然不同于我想象中部队的模样。不远处有个小村子,正是程浩跑去的那个方向。我看了看桌上的那箱桑椹,也不知道他们部队里有没有冰箱,就这种天气怕是放不到明天。
程浩回来得很快,买了有不下十听可乐,他先去了军营一趟,等他再来找我时袋子里就只剩两罐冒着水珠的百事。他扯起衣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腰间的曲线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我连忙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可身体却不受控制躁动了起来。我接过他手里的百事,将瓶身贴在自己的脖颈间,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这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怪沉的。”程浩指了指我身后那一箱桑椹问道。
“是桑椹,知道你爱吃,特意带过来的。”
程浩一听是桑椹,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百事,打开箱子便抓了一把在手上,接着便仔细的打量起这些紫红色的果实。往嘴里扔了几颗,脸上的笑意顿时就荡开了,他说道:“自从来部队后就没再吃过了,可真甜。”
接着他又换上一副思考的表情,将手里的桑椹吃完后便将箱子合了起来:“待会儿我把它拿到小卖部,让老板给我放冰箱里,可不能让那些饿狼们看到,我得留着慢慢吃。”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我觉得大热天将它抱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我是接近中午到程浩那儿的,在岗亭坐了一会儿后,便有人来叫他吃饭,我以他家属的身份吃上了部队的大锅饭。吃饭时候我得以见到了整个边防的人,上上下下总共也就十几个,全都围在一张桌子上。伙食很不错,饭也做得好吃,程浩将碗里的肉全拨给了我,他只就着青菜闷头大口扒着饭。
当我停住筷子想问他这是做什么的时候,坐在程浩旁边的人对我说:“你吃你的别管他,他都这样抽风好几天了。”
“怎么了?”我问。
“这碗里的肉是前几天部队里刚杀的猪,话说这头小公猪可是你哥的心肝宝贝,可谓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宰它的那天程浩还差点哭了呢,这几天下来肉他是一块没吃,就连做梦都喊着这头猪的名字……”
这人话说到一半便被程浩打断:“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要不想吃就站岗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那头猪叫小花。”那人说完便端着碗跑了,程浩狠狠的瞪着他,说让他等着。
程浩从小就喜欢动物,家里有时养个鸡鸭他都要取个名字,逢年过节将它们端上桌前都会被闹上一番。有一次家里要杀鸡办酒,那时程浩也就六七岁,他就抱着那只有五斤多的鸡在村里跑,大伯母拿着刀在后面追,村里的人见了都吓一跳以为这是怎么了。最后鸡还是被大伯母抢走了,那天程浩躲在房间里哭了一下午,并且叫我也不准吃那只鸡。
长辈们都说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是从小便能看出来的。
被这么一闹,顿时便没了胃口,我让程浩将我碗里的肉挑了,他不吃我也不想吃。程浩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接着便拽过坐在他右边那人的碗,将肉全拨了过去,他笑着说:“好样儿的,哥哥我待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吃过饭,他又把我带回了岗亭。里面放着桌子椅子,还有一张折叠床,上面铺着凉席。他让我困了就去床上睡一会儿,我说我不困,这么久没见了就只想同他说说话。
那天太阳依旧毒辣,外面的草木都被烤得蔫头耷脑,热气弥漫在空气中,扭曲了世间万物原本的面貌。好在岗亭里开着冷气,我躺在折叠床上,惬意的往嘴里扔着桑椹。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村里的哪个老人过世了谁家又有新生儿,谁结婚了谁又嫁女儿了,说的都是这三年来我不在家所发生的事情。我细细的听着,脑子里出现一张张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脸。
他偶尔出去拦下来往的车辆,查看他们的各类证件,被拦下的人往往一副讨好的模样,可程浩却连个笑容都没有,走时他会敬一个标准的军礼,身形笔直手臂有力,接着他便转过头来对着我笑,像是在炫耀。
程浩说他来当兵并非是自愿,自从家里的债还清后,不论他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大伯父从来不支持他做的事情。来这之前父子两已经做好了交易,服完这两年兵役,大伯父再便也不管他,并且还说愿意拿出一笔钱给他做生意。程浩说他十四五岁那会儿就想弄个网吧,镇中心那儿有个三层的商铺,找几个人一起租下完全可以搞出个娱乐楼。我笑着说他太早熟了,别人十四五都想着泡网吧,他却已经在想怎么挣钱了。
他问:“那你呢,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深圳就真有那么好让你三年都不想着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说起深圳,我讨厌它的铜臭味,却又迷恋它的繁华与热闹。最重要的是我在那里遇见了梁硕,又与万海涛同甘共苦了这三年,当初我俩揣着一千多块钱去到那个城市,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小番事业,它实现了万海涛的梦想,也成就了我的另一段人生。
见我久久没有答话,他叹了口气:“你啊,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但家总是要回的,今年春节还是回去吧,叔叔婶婶也不年轻了,别总让他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