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回家后的几日,我没事便去街上闲逛,那间犹如我梦魇般的牙科诊所已经换成了裁缝店,每每走到那儿,那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便立马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这两年里,我始终避着它走,现在敢站在这里,只想向自己证明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将我左右。我想向前走,而不是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
在街上我碰到了以前的同学万海涛,中考过后他在街上有一家理发店当学徒。给人洗了一年头,手艺没学到多少,手却烂得不成样子。他跟我说很想去外面看看,听别人说深圳是个不错的地方,只要肯干就能赚到钱。我问他什么时候去,他说等月底结了工资就走,我说我在家里等他,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这件事情我没有向父母说起,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同意。小婶婶给的那五百块钱我交给了母亲,隔日她就还给了我,说这是我挣的第一笔钱,让我自己看着花。我偷偷的将行李打包好,万海涛说深圳那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是过得夏天,所以我只收拾了几件短袖。程欣住着校,所以她也不知道我正谋划着的事情,我从她床底的箱子里选了两本我最喜欢的书装进行李里,如果当时我知道拿这两本书会让程欣对我的性向有所查觉,那我肯定是不会拿的。可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程欣便成了我亲人里第一个知道我性向的人。
身份证自从下来后,便一直让母亲收着,被她锁放了家当的抽屉里。趁着她洗澡,我从她口袋里摸出钥匙,偷偷打开了抽屉将身份证拿出来,钥匙放回去后她并没有查觉。当天晚上,万海涛将我和他的行李都藏到了他学理发的店里。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因为睡不着,我便拿着程欣的三好学生奖品——笔记本写起了日记。我把我能想到的事情都写了进去,写着写着,我看见程浩的名字出现在各个角落,而我写下的那些记忆都是与他密切相关的。
接着我又写了一张纸条,是给父母的,我告诉他们在外面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写了一晚上关于程浩的,再写给父母的却只剩只言片语。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我便出门了,拿着昨夜已经写了十几页的笔记本。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自己家的寿材店,栽种在门口的菊花簇拥成一片,母亲正在花下低头忙碌着,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要远行,必竟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乖孩子。
我和万海涛坐车到镇上,又从镇上转车去市里的火车站。当公交车行驶过这座小镇标志性的大桥时,我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程浩的家就在前面,我
伸着脖子向他家的方向探望,视线却被一幢幢高楼挡了回来。当时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我要走,会不会将我追回来。
火车票是事先买好的,两张硬座票一百多块钱。万海涛似乎早有准备,他存了有一千块钱,除去买车票的,再加上我身上的五百,我俩总共有一千三百多块钱。这笔钱对于我俩来说是笔巨款,他将钱都缝进了内裤口袋里,拍了拍小腹对我说:“程远,咱们今后就靠着这些钱闯深圳了,你怕不怕?”
列车摇摇晃晃的在铁轨上行驶,我们的座位在最后一节车厢。我看铁轨在脚下延伸到没有边迹的远方,夜色里闪烁着万家灯火,忽明忽暗,忽远忽近,我离家越来越远,离程浩也越来越远。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幅这样的画面——多年后已经成熟的我们见到彼此相视一笑,我与他之间再也没距离。
多年后的我和万海涛,时常会说起当初,我们都把远方想得太美好,从而忽视掉了身边的一切。我们总想着远方有一个崭新的未来,在那里我们可以羽化成仙,可以破茧成蝶,最后的我们可以衣锦还乡。当我们终于想回去时,却发现再也回不去,物事人非,我们错过的又何止是这几年的时光。
我们是早晨五点半到的,这个城市醒得有些早,当我们踏上了深圳的土地,喧嚣的车水马龙让我们停住了脚步,在火车站,我与万海涛两两对望,不知道该究竟该往哪儿走。
其实万海涛在车上已经做好了打算,旁边坐着的一个男人在深圳的某个镇上摆摊卖水果,万海涛同他聊了一夜,算是摸清了在这里的生存方式。万海涛说就去他说的那个地方,先到那
里找到住的地方,再慢慢找工作。
虽说是个镇,但它繁华的却像是个城市,烈日烤灼着地面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每个人都是忙碌的。我们花了三百块钱租了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单间,这是专门为外来打工者准备
的住房,二十平米的空间囊括了厕所厨房,没有客厅,只有一个房间。房间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一张旧的衣柜,剩下的空间刚好能过人。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各自洗去了一身汗渍,便开始商量起今后的打算。找房子的时候,便看见许多店门口张贴着招聘启示,有餐馆,有KTV,也有洗浴按摩的。我决定去餐馆问问,必竟我曾在小叔的店里干过半年,万海涛则决定去KTV,他说那里的工资应该会高一些。各自有的主意,我们便出门找工作去了。
他先同我去找工作,问了好几间餐馆,都说我未满十六周岁算是童工,他们不敢用。我向他们解释其实我已经过了生日,只不过身份证上的月份是阳历,我的生日是农历的。他们还是肯,说让我再等半个月,等生日过了再来。万海涛说这样找不行,得用些手段,你就说你是因为家里穷没钱交学费,有恻隐之心的人听了说不定就会要你了。按照他的方法,我们又问了几家,终于有一家炸鸡店愿意要我。
面试我的是店里的老板娘,三十出头的年纪,穿得很洋气。我想她该是个很善良的人,问了我许多问题,她安慰我说:“没事的,店里的事情都很简单,只要你用心就肯定能做得来。”我很少撒谎,这次却比以往要坦然得多。
我的工作算是解决了,接着便是万海涛的,他的比我要顺利的多,问到第二家便敲定了工作,是一家KTV,他应聘了里面的服务生。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端酒水果盘和打扫包厢卫生,工作时间比我短,只有七个小时候,但工资却比我高。
我们在路边摊将晚饭给对付了,他去厕所将缝在内裤里的钱拿了出来,说是要给我买部手机。他是有手机的,是在理发店学徒时老板用旧的手机。我们花了八十块钱买了部只能
用来打电话和发消息的二手机,又花了五十块钱办了张卡,卡一装上万海涛就将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他傻笑着说:“这下咱俩都丢不了了。”在这之前,我从未认真去了解过这个男孩。从小就孤僻的我,身边很少有朋友,他以一个路人甲的身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竟对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相依为命的感觉。
晚上,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程欣,一听到是我的声音便喊来了父母。母亲接过电话,说起话时声音带着沙哑,我想她应该是哭过了。我让他们不要担心我,我已经找到了工作,也有住的地方。母亲不依不饶的让我回家,我知道一时半伙也跟她说不清,说了几句让她宽心的话便将电话挂了。万海涛也是瞒着家里出来的,见我往家里打电话,他终于也鼓起勇气拨通了家里号码。
万海涛哭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声音,我觉得他内心肯定要比我柔软的多,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只能装作没看见。想来我的担心也是多余,他偷偷擦过眼泪后又同我聊了起来,天马行空的想象起了今后。
之后,我们都各自忙了起来。我的早班是早晨六点到下午三点,晚班是下午三点到夜里十二点,他也是两班倒,早班是下午一点到夜里八点,晚班是八点到凌晨三点。KTV和餐馆
不同,做得都是下午和晚上的生意。有时候万海涛还要加班,一天上十四个小时,回来后倒头就睡。
有时候他能拿到小费,少的几十多的也的两三百。KTV招待的多是附近的找工仔,但偶尔也有有钱的去消费。有一次万海涛下班回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身上全是酒气,他跟我说有个出手阔绰的客人甩了一叠钱在桌上,对所有在扬的人说,一口气喝完一瓶啤酒就能拿走一百块钱。万海涛说他连着喝了三瓶,放下酒瓶后他抓起三百块钱就往厕所跑,刚喝下的三瓶酒全喂了马桶。他吐完后又去了一次,这次他连喝了两瓶,但没再吐。
他说得很得意,我听得却很不是滋味。醉话里依旧是他的未来,他说等攒够了钱就要盘个店面,做水果生意,他还说程远你也要加入,我们一起来的,要挣钱肯定也是一起。
我的工作很简单,主要是送外卖,没外卖送的时候就在店里帮忙配餐。深圳这个城市,一年里面有三百天都晴天,雨也是下上一会就停,我时常被淋得一身湿后衣服又立马被日头烤干。深圳的楼都很高,但好在都有电梯,偶尔碰到电梯故障或者停电,我便要爬十几二十层楼,一上一下顶得上送两三个外卖。有时候送得慢了会被骂,有时候忘记放番茄酱还要折回去拿了再送过来,我很少会去抱怨,但店里收银的小姑娘总要为我抱几句不平,在他们听不见的地方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