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给老师看过,说本科生毕业论文猴子都能过,叫我不要花太多时间,赶紧找工作要紧。”
“也不是猴子都……”逢云有点想见识这位直白的老师了:“那工作的事也有着落了?”
蒋晓光点点头:“家里的公司。我表姐很早就表明态度以后不会管家里的生意。我外公和舅舅的意思呢,自家生意当然还是要自家人看着。”
那会儿光知道蒋晓光外公年轻时开店卖卤味的,后来才听说到他舅舅这辈,已经在A市开了十几家门店,个体户升级成本地老字号企业。蒋晓光平时看着嘻嘻哈哈,原来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代来的。他妈妈嫁人之后没有再经手店里的事,老派人都有这样传统而固执的观念。可事情转了一圈,又回到蒋晓光头上。
逢云回家那天,蒋晓光搬到市里一家连锁酒店住,去火车站送了逢云,才重新捡起他的旅游计划。
高中的同学在毕业后那两年都没怎么联系,反倒马上要走出社会了,一放假就有同学聚会。
这次逢云没有去,安心还是把发生的事一件不落地告诉他。谁自主创业,谁继续深造,谁结婚请柬都已经写好,各种方向,和大学同学没什么两样。
小时候曾经满怀信心,要当科学家要当艺术家要当宇航员,走到真正要选择职业的时候,对很多人来说可供选择的对象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确定了。
逢云很坦然的接受自己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考虑的问题也是琐碎又现实的。
这没什么。
就算有过稍微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对他的生活可能在造成的影响也极为有限,一切都已经就结束,或者说,其实并没有开始过。
郝德均生病住院的消息是从高中群里传出来的。这位在一线教学岗位上奋斗几十年的老师,血压血糖血脂一样都低不下去。
几个学生在群里议论了下,约好一起去探病。
逢云本来准备买一篮水果,不知道医生让不让郝德均吃,于是换了束花,一路抱着去医院探望。
他刻意错开了别的同学约好的时间,迟了一天才去。
这个冬天的下午总是这样,厚重的云层遮住日光,阴沉沉一副即将要下雨的样子。
腊月二十五,医院里能出院的病人都回家准备过年,心血管科住院病房冷清得很,走路都有回声。逢云在护士站问了病房,径自走过去,里面传来郝德均温厚的笑声。
他敲了敲门,有人说着“下午还有人来吗?”把门打开。
是韩联。
两人对视了一下,彼此眼中都有些意外。
韩联错身让逢云进去。
“老师。”逢云把花放好:“听说老师住院了,现在情况如何?”
“还行,没什么大问题。”郝德均不在意地说:“人上了年纪多少有点毛病。你们现在年轻,作息啦生活习惯啦都注意一点,老了以后才过得舒坦。”他当了几十年老师,对着学生总有说不尽的叮嘱。
“是。”逢云听话地回应道。
韩联过来坐在逢云右手边。
郝德均问:“你们俩约好了一起来?”
逢云笑笑:“没有,碰巧遇见的。老师住院家里谁陪着?”
郝德均说:“就是白天过来输液,你们师娘不放心我医院家里两头跑,早上把我送过来,下了班来接我回去。”又打趣自己:“弄得我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喏,这有赵容他们过来的时候送的水果,你们俩自己拿。”
逢云拿了个橘子慢慢地剥,橘皮释放出的香氛一时弥漫开,稍微冲淡了病房里固有的气味。
“外面下雨了吗?”韩联问。
“没有。”逢云说:“不过看起来快了。老师记得让师娘带伞,天气不太好呢。”
郝德均连说是,去枕头底下摸手机。逢云瞥一眼看见那手机字体特别大,知道他是老花了。
“你们俩上高中那会儿就总凑在一块儿,现在还是啊?”郝德均打完电话,说看着两个学生,如今都是大人的模样了。
“哪能总凑在一起,”逢云自然地说:“我们大学离挺远的。”
韩联欲言又止。
郝德均问了下两人的近况,又说逢云偏内向,以后毕业工作了要主动一点,工作不比念书,前途都要靠自己主动开口去争。
四点多的时候,天更加阴冷,大风刮得呜呜作响。郝德均看一眼窗外,催着两人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直接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到家了给我个短信。”还是一模一样的班主任作风。
两人告别了老师,一前一后的从病房出来。
等电梯的时候,逢云站在前面,听见韩联说:“我在K市实习,工作基本确定,手机换了新号码。”
“嗯。”逢云没有回头。
“你呢?”韩联问。
逢云转身看着他:“还没定,学校的事情挺多的。”
电梯来了,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你寒假一直在家里吗?”韩联双手抄在外套兜里,看着逢云的发旋问。
逢云摇摇头。
一时沉默。
出了医院,天几乎全黑了。路灯亮起,空气里好似有细小的白色羽毛随着冷风翻腾不休。
逢云眼神一亮,惊喜地喊道:“下雪了!”
是的,又下雪了。
就像好几年前,这座冬季寒冷潮湿的南方城市再一次迎来了雪天。路过的小孩牵着大人的手:“妈妈妈妈,这是雪吗?下雪了!?”
逢云裹紧了围巾:“你怎么走?”
韩联说:“先送你吧。”
两人往公交站走,大约是因为雪的缘故,逢云心里的阴霾像被风吹散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像刚才路过的小孩子一样爸爸妈妈地聒噪一番。
他等的车远远地过来,车头上亮着的数字在雪中模糊又温暖。
“记下我的号码吗?”韩联恳切地说。
逢云看着他,少年时的生涩褪尽,像今天郝德均感叹的那样,已经是大人了,而且如逢云所想的那样,韩联长成一个好看的、英俊的、身姿挺拔的大人。
他觉得眼里热热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就别开眼去掏公交卡。
“下次吧。”逢云克制地拒绝道,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韩联目送着那辆公交车夹在往来车辆里缓慢地远去,雪渐渐大了,落在他肩头。周围的声音好像都离他而去,一方天地里只剩自己沉重的呼吸,指尖被风吹得有些僵硬。他突然想回到上一个雪天,除了沉重的课业没有别的负担,在今天看来,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烦恼。
第26章 第 26 章
过完短暂的寒假,就业的紧迫真正落在了眼前。那位师兄不知怎么转了性,不再盯着逢云一个人。
逢云把多出来的时间都花在投简历面试上。学校就业指导中心隔三差五地组织招聘会,中心的老师忙着给各个系的学生开讲座介绍就业技巧毕业手续。
逢云在忙碌中还时不时接到安心的消息。她像个装满了八卦的火山,迫不及待的要把新鲜滚烫的消息吐露出来。
平时都是微信来去,翻翻聊天记录,绿色的虽然都是短短一两句,却也给足面子没有断过。这次安心破天荒地打了电话,逢云一接起来就听她急吼吼地说:“韩联跟卢愫分手有一年多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了,正如安心一贯所说,逢云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你怎么还不出手?!”
逢云语塞。
安心没好气地说:“韩联跟她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逢云想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懂安心热忱个什么劲儿。
见对方不回答,安心耐不住说:“你记不记得高三那会儿艺术节布置教学楼一楼的外墙,大晚上的你和韩联两个人在那儿。”
“嗯,你接着说。”逢云四平八稳,冷静得很。
“教语文的费淑仪,那段时间一直让我晚自习去办公室做特训。语文教研组的窗户正好对着我们班分到的那块地饭。我看见他摸你脸了。”
“那又怎么样?”逢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他自问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不至于让并不熟悉的安心看出端倪来。原来是那么久以前,那个寒冷的高三夜晚,一切都意外地被她看在眼里。
安心却没有继续在逢云的事情上纠缠,反而说起卢愫来:“卢愫的妈妈和爸爸在她刚进高中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一直想让父母复婚来的。我们毕业后不久,他爸爸有了另外的爱人。那段时间她消沉得很,时常打电话给我,说她爸爸要再婚了。我们一聊就是一个小时,最后她总是哭总是哭。有一天她突然说想到办法拆散她爸爸和那个女人。”
话说到这里,逢云脑子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他爸爸再婚的对象和韩联有关系是不是?”
“是韩联的妈妈。”安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卢愫和我说,她刚联系上韩联的时候还没有那个主意,但她发现韩联非常反对母亲再婚,不,与其说是反对再婚,不如说是反对她嫁给卢愫的爸爸。到底是为什么,卢愫自己也不清楚,但她提出那个建议后,韩联没有拒绝。最后两方没结成婚,但是卢愫她……她好像真的喜欢上韩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