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班在图书馆外面的草垄里发现的。”何三录脸色有点不好:“早上过去的时候,有只大猫……的尸体摆在图书馆门口的阶梯上,身上血都干了,尾巴断了半截,好多人围着看。我没瞧仔细,也不知道是谁仍在那儿的。回来的时候下大雨,地上的血都冲干净了,猫也被清走,没走多远就听见它们的叫声。路上都没什么人,我找了找,草垄里捡到它们的。”
“这都湿透了。”荣舒伸手摸了摸:“拿风筒吹行不行?”
“行吧,离远点儿。”逢云说:“喂点吃的,听说小猫可以喝羊奶,我去趟超市。”
“我去。”何三录说:“雨大,反正我都淋湿了。”
逢云用椅子上的坐垫换下何三录的外套,荣舒扎手扎脚地开了风筒:“我开始了啊!”
他一手举着风筒,一手盖在小猫身上试温度,小猫喵喵叫着,爬都爬不好,还想躲。
“不行。”荣舒说:“这东西有点吓人。”
逢云想起旁边宿舍有冬天用的小太阳,便去借了过来。这回没有嗡嗡声,小猫消停了许多。
何三录买了五盒利乐砖的羊奶回来,还顺便在药店买了三个注射器。
“三录你太聪明了!”荣舒用手挡在猫和小太阳中间,怕它们爬太近烤糊了。
逢云搜了下奶猫喂食量:“……每一百克体重喂……”捧起一只掂了掂,想想拿起两盒羊奶对比了下:“还没一斤,不知道有没有两星期大。”
三人估计着用取了针头的注射器给小猫喂奶。开始小猫还扭来扭去不肯好好喝,后来就自己用前爪扒住针筒嘬个不停。
“喝得好急。”荣舒看着刻度:“这差不多了,隔几个小时喂一次来着?”
“二至三小时喂一次,晚上喂一次。”何三录看着逢云手机念道。
“我上个闹钟。”逢云说。
小猫崽们今天大概是饿坏了,又淋了雨,这会儿吃饱喝足,暖融融地烘着,没一会就滚在一起睡着了。
三人这么折腾一通,也有些疲累。
“这三个家伙怎么办?”荣舒问。
何三录舔舔嘴唇:“大猫都没了,要有人养才活得下来。”
“要不然,”逢云把注射器拿在手里,抽起来又推下去:“不然我们就……”
荣舒说:“我没意见。”
何三录笑了:“那最好不要跟别人说。”
夜里手机一震动逢云就醒了,准备下床再喂一次猫。荣舒跟着起来帮忙。何三录晚上太累了,这会儿睡得正沉,二人就没有叫他。
第二天一早,三人偷偷摸摸地带着猫出去,打车到市中心找了家宠物医院,医生检查过,说大概就一周左右,没什么大问题。
回去的时候猫藏在书包里由荣舒一个人抱着,何三录和逢云提着买的羊奶、幼猫猫粮和猫窝,刻意避着人回到宿舍。
最初是有点手足无措的,随便喂点什么都要仔细百度过,有时还打电话回宠物医院咨询,手机浏览器存的书签都是“幼猫喂食问题”、“养猫驱虫时间表”、“我的猫现在可以换吃固体猫娘了吗”。
慢慢的小猫长个儿,这间宿舍就是它们的地盘,爬来爬去地全无顾忌。
荣舒的朋友圈有个特别分组,里面都是他趴在地上拍的照片,何三录自己吃东西时总要先放到猫鼻子底下逗弄一下,逢云复习时,猫就躺在笔记本散热口旁边。
有天上马哲时,课间坐在逢云前面的女生和同伴聊天:“就在园区门口,血淋淋地摆在地上,尾巴都被剪掉了,好变态啊!”
“你说什么?”逢云一激灵,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女生回头说:“有人虐猫啊,今天把尸体摆在女生宿舍园区门口。太惨了!”
周围的几个女生也说:“早上出门上第一节 课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是心理有问题吧,也不知道是谁,可千万别和这种人一起住。”
“都说要管理处查监控呢,那么狠手,不快点把人找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好害怕。”
荣舒和何三录坐在逢云左边,两人表情都有点沉重。
“我回去了。”逢云抽出书包,把桌上的东西胡乱收拾进去。
“我也回去,”何三录说,伸手按住也想起身的荣舒:“你等一会儿,不要一起走。”
一下空出三个座位太明显。荣舒又听了半节课,假装上厕所溜了出来。
回到宿舍时何三录和逢云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幼猫在两人身上爬得不亦乐乎。
荣舒也坐下来逗猫。
“总不能一直把它们关在宿舍里。”逢云忧心忡忡地说。
何三录摸着猫:“是不行,也没法一直瞒着人。”
荣舒沉吟了一下:“我家里倒是可以养。”
虽然都很舍不得,但猫在一天天长大,就一间小小的宿舍,实在太小太多限制。
逢云第一次对拥有自己可以完全做主的小家生出渴望。
“我送回去让家里先养着,以后等咱们毕业工作、能安顿下来了,一人领一只,你们看行不行?”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先这样吧。”何三录说:“过完这个月我们一起送它们。”
逢云强笑道:“顺便看看你家什么样。”
第24章 第 24 章
送走小猫后,又过了有大半个月,忽然传来虐猫的人被找到了的消息。
几次监控录像调出来,都是一个戴着最普通的蓝色口罩、兜帽几乎遮住眼睛的人,查来查去本来没什么结果。那个人大四,宿舍里的人都在市区找了实习的工作,平时也不回学校,他一个人住随意惯了,偏这么巧,有个室友回学校拿资料,在宿舍垃圾桶里看到半截干瘪的猫尾巴。
最后给了处分,休学一年。
这人休学一年,还有机会回来继续上学,天长日久,说不定谁也不记得他做过什么,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只有那些猫,生生不息的叫唤,在草丛里,在树荫下,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三个人平摊费用在网上买了猫爬架,周末让荣舒回家组装。
何三录照例在图书馆滴二维码。
九点多的时候,隔壁宿舍的钟秦找来。
“周五就没去上课,说肚子疼。今天连床也不下,躺了一天,现在说越来越痛,脸都白了。”
“你们其他人呢?”逢云急匆匆跟着过去。
“都不在。”钟秦说。
逢云看了眼,钟秦的室友童景天整个人侧身蜷缩在床上,口里还小声叫唤。
“赶紧弄下来,咱们去医务室,那边有车。”说着就爬上去扶人:“给黎老师打电话。”
送到医务室,医生一问,连说:“怎么早不送来。”掀了童景□□服在他右下腹按了一下。
“痛痛痛……嗷!”医生放手的时候童景天大叫。
“是有□□阑尾炎,联系辅导员没有,要送去医院。”
说着辅导员黎同欧一脸焦急地赶到了。
医务室外面停了两破破烂烂的救护车。
逢云小声说:“我还是头一回坐救护车。”
“我也是。”钟秦局促地坐在一边。
夜里十一点,逢云给何三录打完电话。
彼时童景天毫无意识地躺在无影灯下,平缓的鼻息伴着心电监护规律的滴滴声;逢云和钟秦并排坐在手术室大门外,黎同欧看着墙上跳跃的电子钟,手伸进兜里摸了摸烟盒,好像这样就能缓和烟瘾一样。
逢云盯着手机屏幕走了神,等他从漫无边际的神游里回转过来时,听见黎同欧在小声的讲电话:“……现在还不行,真的不行,院里有学生今晚阑尾炎手术。我就在手术室外面啊……三院,就是大学路上那家。宝宝睡了?晚饭……我怎么不能问了?你讲道理,我当老师的这种时候怎么能走开?”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逢云甚至听到听筒里传出尖锐的女声,很明显是在责怪黎同欧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讲到后面两边的声音又都小下去了,最后以黎同欧诺诺地低声认怂告终。
逢云看见年轻的辅导员挂掉电话,朝这边露出个尴尬的微笑,额头上都是细汗。
“师娘查岗了?”钟秦说道。
“什么查岗。”黎同欧叹道,并不接着说下去。
其实黎同欧比这届学生大不了几岁,本校德语系硕士研究生,甫一毕业就和本科时的同班女友结婚,留校当了辅导员,从此和整个世界的鸡毛蒜皮打交道。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划开,口罩蒙脸的实习医生拿着个塑料杯子站在门口问道:“童景天的家属?”
三人像所有电视剧里守在手术室外的人一样刷地站起来,黎同欧上前点点头道:“我是童景天的老师。”
小医生把杯口朝三人倾斜:“这是切下来的标本,给你们看过了啊。”
逢云看见杯底红的白的,并不分明。心想,哦,童景天的阑尾。
白晃晃的灯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还有童景天血糊糊的一部分,就是在这个时候,逢云忽而平静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无法像大部分人那样组建常规的家庭。他在黎同欧身上看到的,年轻人面对小家庭种种捉襟见肘的境遇,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完全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