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姝依旧无言。
陈昭若会意,生气道:“那你如今便不要对我说这话。”说罢,转身便走。
“昭若,”常姝喊着,“我们明明有别的选择!”
“不,”陈昭若一边走一边道,“你有,我没有。”
很显然常姝是没有听见这句话的。
大周的宗室子弟几乎死绝,如今也没有谁能来反抗陈昭若了。
除了周陵言。
周陵言坐在牢房里,蓬头垢面的。他忽然听到外边有响声,抬头一看,正是拄着拐的柳怀远。
周陵言冷笑一声:“你满意了?”
柳怀远没有说话。
周陵言接着道:“丞相还是早些离去吧,省的这牢房里的腌臜之气弄脏了丞相。”
柳怀远叹了口气,道:“你非要和我对着干吗?”
周陵言看向柳怀远,也反问道:“你也非要助纣为虐吗?”
柳怀远道:“她当不起这个‘纣’字。”
周陵言扭头道:“随你怎么说吧。”
柳怀远低了头,道:“我已劝服了当今陛下,你若肯服软,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周陵言冷笑,“柳怀远,你我相识多年,如今看来,竟还比不过一个初识的陌生人。你以为我想要的只是衣食无忧吗?”
柳怀远道:“别的我也给不了。”
周陵言笑了笑,看向柳怀远,然后登时敛了笑容,啐了一口。
柳怀远颇有些心痛地看着这一切,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离去。
“她打算什么时候杀我?”周陵言对着柳怀远的背影高声问着。
柳怀远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道:“若你服个软,你便不会死;若你执意如此,你随时都可能会死。”
周陵言听了不由得轻笑:“果然最毒妇人心,枉你这么回护她。”
柳怀远回头看向周陵言,道:“是我建议她这么做的。”说着,趁周陵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低头轻笑:“毕竟这些事情,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斩草不能留根。”
周陵言看着柳怀远的背影,扶着栏杆站了起来,问:“你跟着她,是跟错了人。”
“我知道自己有没有跟错人,不用你来指教。”柳怀远道。
“难道你想一辈子背着个‘叛臣’的骂名吗?”周陵言高声问着,“周人骂你,陈民也骂你,你两头不讨好,无论在谁的眼里,都是天下第一的‘叛贼逆党’!”
“当年是你对我说,天下姓周姓陈并无分别,怎么如今,你却如此执着于此了呢?”柳怀远反问道,然后不给周陵言反问的机会,便撑着拐,一瘸一拐地向牢门的方向走去。
“若不论姓氏,那总可以论一下男女吧!她只是一个女子,你甘心吗?”周陵言问。
“她强过许多男子。”柳怀远说着,走出了牢门。
陈昭若登基那日,未央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正坐在龙椅上受群臣朝贺,却不想张谨突然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张公意欲何为?”陈昭若问。
张谨冷笑一声,看向前面的张勉,径直走了过去,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孙子的脑袋上。
张勉如今好歹是羽林军统领,张谨却丝毫不顾他的脸面,竟在文武百官前一巴掌打了上去!
这哪里是打张勉的脸,这分明是打陈昭若的脸!
张勉登时红了脸,扭头看向张谨,眼神里有一丝愧疚。
陈昭若不悦:“张公这是做什么?”
张谨收了手,回头看向陈昭若,冷笑道:“老臣处理自己的家事,教训这等不忠不孝之徒,以正视听!”
的确,当日张勉若带着羽林军站到宗室一边,那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可当日陈昭若用常姝来威胁张勉,张勉爱惜重视常媛,又怎么可能弃常媛之姐于不顾?
张勉并不知道,陈昭若是不会害常姝的。
看着张谨如此失礼,张勉忙唤了一声:“祖父!”说着,就要拉住张谨,劝他赶紧收手。
张谨却一把撇开张勉,上前一步,冷笑着对陈昭若道:“让陈国的长清公主篡了我大周的皇位,屠戮了我大周的宗室,而我大周臣子竟无一人敢发声!被一个女子玩弄于掌心,还被这女子夺去了我大周的皇位,这是我大周臣子的耻辱!我张谨自以为此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却唯独在此事上心痛不已!我张谨一生对大周忠心耿耿,却不想教出这等不忠不孝的后辈助纣为虐,是我张谨之过!今日,张谨愿以吾血为大周尽忠!”
陈昭若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忙吩咐道:“张谨殿前失仪,还不快拖下去!”
张谨冷笑一声,道:“不必麻烦长清公主了。张谨今日就算血溅大殿也不悔无怨!”说罢,对着一旁的一根盘龙柱,便一头撞了上去!
张勉要拉,却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祖父的鲜血溅在自己脸上。
张谨登时断了气。
张勉愣住了。
陈昭若心中一沉,望着张谨的尸身一时没能回过神来。直到殿内群臣躁动起来,她才回过神来,努力地用那冷漠的声音命令道:“张公以命直言劝谏,实乃臣子之楷模。传孤旨意,将张公厚葬于周冲帝陵寝之侧。”
陈昭若只能这么做,毕竟大殿上,群臣已经被张谨刺激到了,而张谨又是张勉这等重臣的祖父,不能再追责了。
“典礼如旧。”陈昭若看着张勉尸身被抬出去,转过身去,念了一句,便依旧一步一步迈上了台阶。
张勉呆呆地看着陈昭若的背影,一滴眼泪终于落下。祖父死在自己面前,可他如今只能强忍住所有的情绪,跪在大殿中,对着陈昭若歌功颂德,高呼“万岁”。
群臣中,只有祝为还算淡然。他看着陈昭若,心中默默地说道:“原来帝星生变是这个意思。”
常姝被禁足在长乐宫里,而陈昭若如今远在未央宫……二人已许久没见面了。如今,她的身边,只有琴音,和时不时来探望她的周琬。
周琬如今还在长乐宫住着,陈昭若并未对她们母女怎样,也并没有褫夺她公主的名分。于周琬而言,一切似乎如旧,只是常姝再也不会教她练武了。
“姑姑。”周琬怯生生地唤了一句。
“你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吧。”常姝看也不看她。
“姑姑,周琬真的知错了。”周琬忙道。
常姝听了这话,正擦着剑的手忽然一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知错可不只是说说的。”
“那姑姑要周琬怎么做,周琬都依姑姑的。”
“不是我想让你怎么做,而是你想怎么做,”常姝说着,又趁周琬还没反应过来,便道,“我今日累了,你走吧。”
周琬无法,只得离开了。可她走了几步,却又看向常姝,若有所思,停在原地想了一想,这才离开。
常姝依旧在不停地擦拭着手中的剑,纵使那剑已经被她擦的锃亮,她还是没有停歇,依旧在不停地擦着、擦着。琴音担忧地走到常姝身边,道:“小姐,你停了吧。”
“不。”常姝只说了一个字,依旧在不停地擦拭着剑。
“小姐……”
“剑沾了血,便洗不干净了,”常姝说着,抬头看向琴音,问,“陛下今日又杀了多少臣子?”
琴音无言。
常姝听了,低头苦笑:“只怕长安城里已血流成河了。”
这些日子,陈昭若不知杀了多少反对她的臣子,谁能数得清呢?
“陛下是逼不得已。”琴音忙辩解着。
“不,不是逼不得已,”常姝依旧固执地道,“我们明明有选择的,只是她选了这一条路罢了。”
她已快二十九了,本来按照那个三十岁的约定,再过一年多,她就可以和陈昭若一起去南方买个庄园,过上那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奴婢只听说这几日来北方有了些起兵反对陛下的,陛下已派了杨深大人领兵前去镇压……其余的,奴婢一概不知。”琴音低了头,道。
常姝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为什么命运总是在捉弄她?
饭食送来了,琴音在门口接过食盒,进来服侍常姝用膳。常姝放下剑,木然地坐在案前,待琴音把盘子摆好便拿起了筷子,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看向了那食盒,发现食盒里漆盘上分明垫着一张帛纸。
一张写了字的帛纸。
常姝便又放下筷子,伸手从一旁食盒里拿起了那张帛纸。琴音却是一愣,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张帛纸。
常姝把那帛纸打开来看了,忽然愣住了。
这是常媛送来的。
“长姐亲启。长姐安好?陈氏以长姐为质胁迫张勉,张勉顾念你我姐妹情深,无奈追从陈氏。长姐被禁足,妹无从得知长姐消息,甚为挂念。若长姐有所求,写于帛书背面,妹当尽力而为,唯望长姐平安。常媛呈上。”
常姝看罢,愣了一下。常媛把这信送进长乐宫,定然是费了一番心思,也算难为她了。
但是,什么叫“陈氏以长姐为质胁迫张勉”?
常姝想着,不由得苦笑。原来,在她眼中,自己不过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